小郭静静离开了拍卖行。
有一件事千真万确。
小郭肯定张永瑞的写作天份真得不能再真。
文艺春秋杂志一连三期选用了她的小说。
编辑替张永瑞改了一个笔名,无论叫什么名字已经不重要,她马上引起读者注意,再过三个月,小说结集出版,立刻销了三万本,这样的数字,对新人来说,简直是奇迹。
小郭看到一颗文坛新星诞生,开心莫名。
张永瑞仍然温柔随和,但举手投足间多一分自信,她与小郭已成莫逆。
她仍然在那张书柜上写作。
永瑞说:「坐到别的地方,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她的长篇小说快要脱稿。
先睹为快,琦琦先看上半部,不知恁地,一边看一边流泪,小郭怕伤怀,不敢拜读。
他心底下觉得永瑞很伟大,她拒绝让她的身份干扰她的事业,愿意痛下苦工。
很多家里有点恒产的女孩子,光是喝喝茶逛逛时装店,已经去掉一辈子。
一日琦琦说:「张永瑞讲,她迷信得很,她说她所有的灵感来自书柜的一格抽屉。」
那里有这种事。
新长篇出版那日,文艺春秋在张府开派对庆祝,小郭也去了。
张永瑞说:「小郭,我有份礼物送给你,跟我来。」
他俩走上小起座间,女仆迎面而来,「小姐,老爷有电话回来。」
永瑞英说:「小郭,就在书柜上,你自己去拿吧。」她转身去接电话。
小郭只得一个人走进永瑞的起座间。
礼物用小小盒子装着,包装得极考究,他拆开一看,是只金表。
「太名贵了。」小郭自言自语。
忽然之间,他听到一声叹息声。
小郭手一松,金表险些落地,「谁?」
没有人。
但是光天白日,小郭明明听见那声太息,且觉察到声音中有莫大安慰。
「你是谁?」小郭问。
没有回答。
「你可是张永瑞的灵感?」
静寂一片。
小郭说:「假如你是的话,请继续帮张永瑞写一百本好小说。」
这时候,门外传来永瑞的声音:「小郭,喜不喜欢那只表?」
小郭先对木书柜说:「不然读者们不放过你。」然后转身对永瑞说:「太名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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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同事们抬起头来,把案前文件一堆,表示工作暂时告一段落。
日宇笑说:「正是吊颈都要透透气。」
坐在她旁边的金汀问:「今天吃什么?」
「什么不一样,来来去去那几种饭盒子,要不就是三文治,唉!」
金汀怔怔的说:「如此克已复礼,为的是什么呢。」
日宇马上回答她:「薪水。」
「还不够买时装哪。」
「省些用,小姐,欲望无穷。」
金汀伸手揉一揉酸软的脖子,然后站起叫办公室助理出去买午餐。
回来的时候金汀接了一通电话,一看那表情,就知道是异性打来的,她开头是意外,随即是惊喜,最后欢欣地挂上电话。
金汀同日宇说:「我有约。」乐得飞起的,一把取过手袋便扑出去。
日宇看着她背影,这种最后一分钟约会,不去也罢。
日宇是衷心这么想,假如有人敢在十二点四十五分来找她赴当天的午餐约会,她一定言出必行,拒绝他。
但此刻说出来,好像妒忌别人似的。
明知做候补也去,可见金汀有一颗寂寞的心,奇怪,日宇明明记得本市年轻男女比率为一点四比一,可见男多于女,为什么妙龄女子都那么心急?
午餐盒子来了。
日宇打开纸袋,粗糙滥制的熟食都有那股旧抹台布似的味道,日宇一闻就倒了胃口,不想吃。
她摇摇头叹口气,再捱三两年,肠胃就报销。
这么大的牺牲,代价卑微。
咦,日宇看到饭盒边有一只小小透明塑胶袋,里边装着几块饼干。
这是什么,吃饭盒送饼干?
她打开塑胶袋子,取出饺子型饼干,呵,她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唐人街中华料理店里的幸运饼干,很松脆,带甜味,捏开来,里边有张小小签文式字条,简单地说出吃饼人那天的运程。
怎么,日宇想,这玩意儿难道流行到本市来了?
她拆开其中一块饼干,摊开字条,它说:今天之内,你会遇到一宗意外,与你终身大事有关。
日宇笑了。
她把其余三块饼干放进抽屉,吃两口饭盒子,扔掉它,一边内疚,因为非洲不知有多少饥民,而她,浪费大好食物。
金汀在两点半才回来,脸上带一种沉醉的神色。
日宇看她一眼,酒不醉人人自醉,也好,自我陶醉往往最妙,何用管旁人怎么想。
一直到下班,日宇都没有碰到与她终身大事有关的意外。
回家,淋过浴,也就浑忘了这件事。
八点半,日宇刚想听音乐,她挑出心爱的唱片。
楼上开始发出敲凿声。
日宇痛恨公寓房子这个缺点,每个新住客都似发了财,搬家非大肆装修不可,这户人家赶着入住,晚上施工已经有一两个礼拜,噪音令日宇十分困扰。
每晚到十一时才肯停止。
日宇自窗口探头往上看,只见上两层灯火通明,隐隐还传来工人吆喝声。
他们想怎么样,把大厦拆掉重建?
日宇决定上去看看。
她穿着便服,取过锁匙,出门,走两层楼梯,便到了十八楼甲座。
这一座面积相当大,约是日宇公寓的双倍。
她在门口张望,大门并没有关上,她可以看到整幢公寓的墙已被拆卸下来。
日宇踏进一步,十分讶异,既然不喜欢这个间隔,何用买下来?
工人看见她,向她点点头。
工头过来,误会她是业主前来监工,笑说:「已经尽快在做了。」
忽然之间,身后有一把声音问:「还要做多久?」
日宇连忙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年轻男子,不但语气冷冷,表情也冷冷。
工头进一步误会他是日宇的伴侣,便回答:「下个月一定完工。」
日宇则直觉上以为他才是业主。
而他呢,见日宇一早站在屋内与工人说话,自然也有了错觉,以为这是日宇的新居。
日宇瞪了他一眼。
他也瞪日宇一眼。
两人不约而同离开那间防空洞似公寓。
却又在梯间狭路相逢。
日宇以为他故意尾随她,警惕之心即起,「你到什么地方去?」
那人好气又好笑,「小姐,我回家休息,不碍你吧。」
回家?他的家还在装修中呢。
日宇说:「拜托拜托,请他们早些收工,我们这些可怜的邻居都快要疯了。」
「什么?」那年轻男子大大意外。
日宇问:「你以为我说得不对?」
「那不是你的房子吗?」
「当然不是!」
他这才露出一丝笑容。
日宇想起来,「怎么,也不是你的新居?」
「我住十六楼。」
「原来是一场误会。」
「可不是,你呢,你也住在这幢大厦?」
日宇点点头,「也是十六楼。」
「我在乙座住足两年。」
「我搬进丙座也有三年。」
原来邻居面对面住上这些日子从来没有见过面。
日宇掏出锁匙开门,「再见。」
他也说:「再见。」
说也奇怪,装修杂声噪音忽然停顿,日宇觉得做再世为人一样。
她倒在床上松口气。
第二天早上,在电梯里,日宇碰到昨夜那个年轻人。
她犹疑一刻,只向他颔首,却不与他交谈,她甚至连正眼也不去看他,外人只道日宇冷淡,其实是害羞的一种表现。
到了公司,照样埋头苦干,金汀同她说:「你的精神好像欠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