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郭仍然不肯移他的玉步,他说:「柜子会唱歌吗?光叹息是不够的。」
琦琦说:「张夫人愿意付出相当高的酬劳。」
「我们是月收入如何?」
「十分差。」
小郭仍然不为所动。
琦琦说:「你的脾气像诗人,不像私家侦探。」
「我对于灵异之事,毫无兴趣。」
「或许有人蓄意吓唬张小姐。」
「谁关心。」
过两日,史蒂拉拨电话给他,她说:「小郭,你欠我人情无数。」
「的确是。」这点小郭完全承认。
「张夫人是我们大丰银行的大客户,你卖一个面子给我如何?」
「她为什么千方百计要我接这单生意?」
「你是大侦探嘛。」
不管这句话是真情抑或假意,小郭一听就觉得舒服,史蒂拉不愧是他的红颜知己,他因而言若有憾地说:「有名无利,徒呼荷荷。」
史蒂拉笑问:「那你是答应了?」
「好吧,我去看看,但不保证有什么结果。」
一只会叹息的柜子?
是长衣柜,还是五斗柜,抑或是组合柜,又会不会是玻璃古董柜,书柜?
要看过才知道。
张府倒是郑重其事,派了车子来接。
小郭一进张宅,就把以前小市民仇视大阔佬的惯性心理减掉一半。
张家陈设大方朴素,看上去非常舒服,面容秀丽的大小姐张永瑞又马上有礼地迎出来,更令小郭满意。
他们在会客室坐下。
张小姐耐心地待小郭休息品茶,端的好教养。
小郭开门见山地问,「柜在哪里?」
张永瑞答:「在我的卧室。」
小郭问:「据说它会在晚上太息?」
张小姐只是笑。
小郭又说:「恕我多嘴,这只柜那么可怕,为什么不干脆把它扔掉?」
张小姐又笑,很明显,她不舍得。
小郭罕纳,站起来说:「请带我去看看这只奇异的衣柜。」
张永瑞走在前边,小郭随后,张府地方宽敞,处处插着大蓬白色而香的花束,小郭觉得环境宁静幽雅,他巴不得躺下睡一个中觉。
小姐的卧室自成一国,私人起坐间内有音响设备以及文房设备,小郭一眼便看到那只柜。
它不止是一只柜,这是十八世纪欧洲人用的书桌兼文件柜,桌子上方有一道木格帘,不用时拉下,锁上,保密,柜上有多格抽屉,匠人有时循顾客要求,制一两个秘格,用来放图章锁匙之类。
这只柜用桃木制成,形态美观,分明是精品,小郭为「为什么不扔掉它」这种无知的问题汗颜。
他轻轻问:「意大利一七三O年左右瓜地尼尼全盛时代的作品?」
张小姐笑,「或许是,或许是仿制品。」
「肯定是一件精致的家具。」
「我也认为是。」
「什么时候买来?」
「大约半年前在一间拍卖行里看见它使一见钟情。」
「欧洲?」
「不,本市。」
「一直放在这个位置?」
「是,一送来就放这里。」
小郭问:「可以打开来给我看看吗?」
「当然。」
张小姐取出铜锁匙打开书桌。
小郭细细查了一遍。
他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张小姐在这张古董书桌上写小说。
他先看见一只抽屉内有一叠原稿纸,然后发现另一只抽屉内有几张手稿。
其中一张一开头便写:「陈炯明认识卡家丽的时候,在一个春天……」
小郭颇认得一两位作家,知道写作并不是一份写意的工作,他在心内偷偷笑,没想到张大小姐有这种雅兴。
当下他不动声色,关好抽屉。
「它叹息的时候,通常在晚上吧。」
张小姐点点头。
「我晚上再来。」
「谢谢你。」
「当然你也知道,木质冷涨热缩,榫头会发出异声。」
「我知道。」
她陪小郭到门口,司机立刻把车驶过来。
「郭先生。」她叫住他。
小郭回头。
「这件事所有的细节,请你保密。」她微笑。
少郭答:「你放心,我会遵守我的职业道德。」
写小说的富家小姐,多么奇怪,小郭真想看看她的文章。
琦琦知道来龙去脉之后取笑他:「唷,到香闺去查案,羡煞旁人。」
案,什么案?
张永瑞敏感多思,深宵写作,心理作用,便以为见到异象,一眼看去,就知道她比同龄女子内向及寂寞,这样性格的人,或多或少有点幻想力。
他在晚上十一点半再访张宅。
这时候他才发觉,大宅里只住着张氏两母女,男丁全部因事外游。
张小姐把卧室让出来给他,暂时搬到客房去睡。
小郭老实不客气脱掉鞋子,斟出老酒,剥起花生来。
他想起稍早时看过的小说,忍不住想拉开抽屉找到原稿读下去,但终于忍住。
深夜两时许,他在沙发上盹着。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忽然之间,他听见有人轻轻叹息。
小郭惊醒,他在黑暗中睁大双眼,谁,什么人,谁在叹息?他伸手开亮台灯。
室内只得他一个人,小郭轻轻问:「缘何无故叹息,可是因为怀才不遇?」
没有回答,也幸亏如此,小郭的胆量并不比常人大许多。
他自沙发跃起,走向书柜,轻轻拉开抽屉。把那份原稿取出来,一口气读完。
那是一个短篇爱情小说,写得细腻动人,张永瑞在文字创作这方面分明拥有极大的天赋,若不是身为富家小姐,或许会有机会成名。
刚刚看完,想把原稿收回,小郭身后,又传来一声叹息。
小郭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头皮发麻,原来是真的,原来张永瑞并非神经过敏,他缓缓转过头来,门口一个穿白衣的人影走近,小郭停睛一看,原来是张永瑞,他冰冷的双手才渐渐和暖。
吓死人。
张永瑞轻轻说:「看过原稿之后要给意见。」
小郭有点不好意思,「写得很好。」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小郭有一分犹疑,「没有。」
他欲拉开抽屉,把原稿放进去,用力不当还是什么的,竟拉不开来。
张小姐说:「这里有机括。」
整张柜台是一件分为若干部分的玩具。
小郭十分欣赏。
「有没有把书桌拆开来看过?」
她伸手一按,抽屉轻轻弹开,如音乐盒子般发出叮咚声。
「怕只怕拆开容易拼回去难。」
她打开其中一扇暗格,镶在格内的钟轻轻敲三下,有两个小小木偶出来鞠躬报时。
凌晨三时了。
张永瑞笑,「母亲怕它,我可不怕。」
小郭把抽屉推拢。
这次他用力也许稍微大了一点,触动另一个机括,他们忽然听得「格」一声。
张永瑞抬起头,「哎呀,」她说:「有秘密!」
小郭也不慢,他看到柜子顶部一条檐边突了出来,他兴奋了,「第一次发现?」
张永瑞说:「对。」
「端一张椅子过来。」
张永瑞连忙依他吩咐,他们两人一齐踏上椅子,伸头往暗格内张望。
「有内容。」
小郭探手进去,取出一大叠文稿交给张永瑞,「是什么?」
「信。」
「用哪一种文字书写?」
「英文。」
「日期?」他一边问一边用手搜索暗格。
「一九二五年。」
「哗,恭喜你,张小姐,这个柜子肯定是古董。」
他们两人跳下椅子。
「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张永瑞问。
「没有了,就是这一叠信。」
信纸是淡黄色的,用一条宽丝带缚着,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女子收藏的情书。
「信为什么要收得这么秘密?」小郭问。
张永瑞匆匆翻阅,「因为她是有夫之妇。」
呵,咸丰年代的爱情故事。
「一共有多少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