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容忍一点,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小周,这个问题没有商榷余地,不然我同你就不是朋友,此刻我同女儿都累了,你请回吧。”
周阿姨幸幸然站起来,“狗咬吕洞宾。”
“小周,针不刺到肉,不晓得痛,将来你会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我都知道,我是为你好。”周阿姨又叹气。
“怕我养不活这个家?你同我放心,我的收入比王孝文高数倍。”
“今日你在气头上,我不与你说了。”
她打开门,出去了。
门外还有天地,我知道,妈妈与保母都带我去看过张医生,街上有许多人,许多车,人与车都发出极大的声音,都与我无关他们不是我的奴隶,他们大概是别的小公主的奴隶。
周阿姨走了之后妈妈抱着我一会儿,然后对我说:“妈妈快要出去工作,妈妈总共取得四个半月假, 妈妈真不舍得离开小公主。”
我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震惊,妈妈要去工作?她不是我的奴隶吗,她的工作不就是做奴隶吗?我大哭起来。
妈妈说;“唉,你好像真似听得懂我的话。”
当然听得懂我只是不会说话而已。
家,我叫,她立刻赶至,并且一边说:“妈妈来了,妈妈抱抱。”
我不想她出去,我很喜欢她这个奴隶。
想到此处,惊恐不已,哭得更厉害。
妈妈慌张抱起我到处走,“莫哭莫哭,妈妈即时会辞工,不做了不做了,有什么好做,在家照顾小公主是正经。”
我听了稍微镇定,希望她不是骗我,不不,妈妈不会骗我。
我累极入睡。
醒时听见妈妈在外头同人说话,我已经可以听得比较远,谁,又有客人?
“她懂得微笑了,是,喜欢东看西看,我让她坐小推车里,最近吃得反而没从前好,问过医生,过了三个月,新陈代谢会慢一些,随意吃多少不成问题─一”
只有她的声音,一定是在讲电话。
她在说我。
我有种满足感,妈妈真是什么都以我为重,她究竟是我什么人,为什么要对我那样好?
她在电话中说下去:‘─一我想辞职,是,确有打困笼的感觉,但是没法子,婴儿一下子就会大,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回,三两年光景就可进幼稚园,届时时间会松动一点,请你包涵。”
啊,我不禁舞动手足,妈妈没有敷衍我,我太高兴了。
“要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古人叫孩子为骨肉。各人环境心情不同,我喜欢亲手带孩子。”
我哇哇叫了两声。
“听见没有,小公主在叫我了,我不多讲了,再考虑一下,也好,谢谢你,公司对我,真没话
讲。”
妈妈赶进来,我努力向她笑,她把脸趋近我,嘴唇贴着我面扎,发出啜啜响声,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是感觉甚佳,我欠她人情,她好像喜欢看我笑,我不会吝啬。
“啊!”妈妈说:“是妈妈把你带到这寂寞荒原世界来,妈妈要对你负责。”
与她面贴面就很好,我不需明白她说些什么,我拍动双手。
妈妈有柔软的肌肤,贴着她非常舒服。
她对爸爸仍然不理不睬。
一日下午我坐推车里,由妈妈在露台陪着吸啜橘子汁,一个电话来,妈妈有紧急事要出去。
她看牢爸爸说“我妈进了医院,我得赶去同兄弟们会合,请看住囡囡。”
爸爸立到英明果断的说;“你放心,我等你回来,要不要钱用?”
我转过头去,我听得他们提到这个叫钱的东西多次,想必非常重要。
果然,妈妈说:“你身边有多少?”
爸爸自口袋掏出一叠东西,“你都拿去,你那几个兄弟,用一百块都要同老婆开会讨论,你先去付帐。”
“我速去速回。”
“毋须心急,自己当心。”
妈妈默默出门去了。
这两个奴隶,好似有言归于好的趋问,我觉得安慰,所有的奴隶都应该相敬如宾。
爸爸一待妈妈出门,像是终于得到与我独处的机会,轻轻对我说:“囡囡,爸爸也很爱你.”他叹口气,“只是爸爸日前做错一件事,不为你妈妈原谅现在妈妈要离开爸爸。”
我着着他,他看上去非常悲哀。
“囡囡,假如你会说话,或许可以帮爸爸讲几句好话。”
他似的后悔了。
他所做的事一定非常非常错,因为妈妈奴隶不像个不讲理的人,她如果被得罪,错的一定是爸爸。
妈妈隔了很久才回来,我不会算时间,但是爸爸亲自喂我两顿奶,由此可知,当中隔了颇久一段时间。
妈妈终于回来了,匆匆洗过手立刻将我抱在怀中。
爸爸问:“情形如何?”
“老人病,须留院观察三数日。”
“我有相熟的医生。”
妈妈不出声,过一会儿才说:“麻烦你了。”
她随即低头同我说:“妈妈的妈妈生病,囡囡,小公主,你要听妈妈话,别哭闹,莫使妈妈双
重担心。”
原来,我的妈妈还有妈妈,奇怪,不过我立刻静下来,乖乖睡觉。
醒来时,爸爸已经离去。
天已经黑了,妈妈说过,这叫做夜,窗外亮的时候,叫做日,妈妈叫我夜间不要叫她,我总做不到,我想肯定她一直在我身边,晚上也要叫她。
半夜,我醒来,看见外边有灯光,妈妈还没睡?保母在一旁看书,我决定不吵妈妈。
周阿姨又来了,带着礼物。
周阿姨的嘴唇永远是鲜红色的,她很会打扮,十分漂亮,但我看惯妈妈的样子,妈妈比较像个妈妈。
妈妈对周阿姨说:“你买那么贵的衣服给囡囡干什 么,下次不要浪费。”
“小公主当然要穿得漂亮些。”
周阿姨坐下喝茶。
“伯母怎么样了?”她问。
“七十多了,怎么样也就是这个样。”
“有生必有死。”
“可不是,再小的小公主也会老,自古至今,稍微有脑袋的人都会想到这些问题。”
周阿姨叹口气,“有时真不知道做人有什么意思。”
妈妈笑,“你这样漂亮时髦年入百万的黄金女郎都对生命有怀疑,我们简直不用活了。”
“我也想要一个小公主。”
“小姐,养儿育女很辛苦的,只怕你不习惯,完全交给保母呢,还不如不生。”
“看你那么满足快乐,好像很值得。”
“我对生活的要求,一向比你们低。”
周阿姨凝视我,“才怪。比我们高才真。”
妈妈微微笑。
“淑子,你与孝文究竟如何?”
“他为我母亲的事出了很大的力。”
“我早说王孝文天良未泯”
“有他帮手,真差很远,你知道我一干兄弟都是别人的好丈夫,可惜丈夫却是人家的好儿子。”
“这等大事,不由他们不理。”
“还不是照旧看着老婆的脸色做人,真不明白人家的女儿怎么会这样厉害,衣食住行全是我们家的,还处处诉苦,把丈夫形容得禽兽不如。”
“那是老式女人的惯技。”
“又还把男人控制得死死的。”
“你愿意做她们吗?”
“不要开玩笑了,简直连做人的基本等严都没有。”
妈妈同同阿姨很谈得来,可惜同阿姨不是常常有空来看妈妈。
“你来看着小公主这两条眉毛。”
周阿姨笑,“好浓好神气,将来做博士还是做专家?”
妈妈说:“什么都不用做最福气,有我一日,便保护她一日,我死了,我叫律师做地监护人。”
“别说赌气话。”
“我井非在气头上,人情世故,千年不变,我可托孤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