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握住信,感动至落泪。
“守丹,我想在暑假到加州看你,新生。”
“新生,暑假我们举家乘伊利莎白游轮前往巴西的里奥热内卢,请改期,勿念,守丹。”
“守丹,我母亲染病,假期反正要取消,新生。”
于太太不慎染上气管炎,有一两日情况欠佳,新生为策万全,把母亲送进医院观察,之后,她便不想离开母亲……
什么假期都权且押后。
有时间不如与母亲说说笑笑。
住院期间,医生查出于太太患心脏病,需进一步诊断。
于太太十分不安,怕连累女儿。
新生劝道:“妈妈,我幼时累你没一觉好睡,半夜都要起身喂奶数次,现在就当让我孝顺你吧。”
新生在公司的地位已经不低,众上司都想争她过去服务,喜她办事勤力,负责,思路清楚,举一反三,而且,不怕吃亏。
因好评多,薪水也加得快。
新生平时省吃省用,她是那种穿廉价衣服比人家穿名牌衣服好看的人,得天独厚。
医生决定为于太太做心脏分流手术。
新生写信给守丹:“我不认为这是运气欠佳,生老病死,乃天理循环,无可避免,凡事只得往好处想,但却日觉生活担子沉重,每夜上床,都觉混身乏力,六七小时睡眠,实在不足,转瞬天亮,去日苦多”。
“新生,来日方长,为何诸多抱怨,影响斗志,告诉你另一个好消息,我快要订婚了,不过,不是同先头照片里那个人,而是同另外一个人,请密切留意新照片,他叫约翰庄逊,勿念,守丹”。
照片里的洋小子看上去也的确一表人才,新生骇笑着把消息告诉母亲。
于太太凝视照片,“守丹怎么了,瘦得不像话了,为什么戴着帽子?”
“身边的人转得那么快,当然要消耗精力,不瘦才怪。”
“不,你看,太瘦了。”
新生却伤心人别有怀抱,终有一天,梁守丹结了七次婚,她于新生可能仍然云英未嫁。
真丢脸。
于新生为照顾母亲也瘦了下去,七小时手术并没有救了于太太,出院才三个月,一夜,于太太突然呼吸急促,新生赶到她房中,于太太已经昏迷。
以后的事情急转剧下,新生在信中这样,告诉守丹:“家母于三月十五日去世,一切事情已经办妥,多得教会与牧师帮忙,如今回到小小的家,十分虚空,所有摆设如旧,母亲大人却已辞世,她已尽了人世间的责任,我伤心想念也属枉然。”
新生忽然自由了。
守丹来信:“新生,节哀顺变,请为伯母去得毫无痛苦而庆幸,如无意外,我与约翰打算在明年结婚,勿念,守丹。”
守丹总为愁眉百结的新生带来笑意:明年结婚也许,但可能不是与同一人。
那个夏季,于新生认识了她第一个认真的异性朋友。
“守丹,上帝是公平的,取去一些,也给我一些,王向真确是一个好青年,可惜母亲永远不会认识他,向真是会计科的客座教师,我们认识过程非常偶然,原来的讲师告假,他来代课,事情发生得十分自然,也十分突然……”
“新生,真替你高兴,雀跃万分,我也有精采的事告诉你,辛文生要带我到巴黎去……我好像还没有跟你提起过这个人?不要紧,慢慢有时间再讲,祝好,勿念,守丹”。
新生觉得既好气又好笑。
这个梁守丹,真也太会享受生活了。
世上的确需要有她这样的人吧,多姿多彩,为黑白苦闷的天空添上虹彩。
守丹一直没有把电话号码告诉好友,新生同王向真说:“也好,反正我也不打算付长途电话费。”
向真答:“有这样一个好朋友,真值得庆幸。”
“很奇怪,她到了外地,却不给我寄明信片。”
“也许没有空做这种俗套工夫,也许她体贴,不想向你炫耀。”
新生点点头,否则这段友谊也维系不了那么长久。
“守丹,算一算,我们已经四年没有见,我十分牵挂你,想与你秉烛夜谈,如果你不回来,我一定要来看你”。
过了三两个礼拜,向真问女友:“有没有回音?”
新生摇摇头。
“大概是一时没空。”
“也许出门去了。”
守丹的信来得并不密,最多一星期一封,有时一个月也没有一封,但是当新生三个月接不到守丹来信的时候,她有点不安。
向真打趣说:“人家怕了你了。”
“不,不会的。”新生认真地说。
“当然不会,许有什么要紧的事绊住了,会不会是办婚事?”
新生又笑起来,“嗳,我怎么没想到。”
“帖子快来了。”
但是帖子并没有来,信也没有来。
新生又去了好几封信。
“守丹,为何音讯全无,念甚,速来信,勿延迟,新生”。
催逼有效。
“新生,快活不知时日过,我跟朋友去追随一个网球比赛,游遍欧洲,那朋友是业余好手,教会我体育精神,甫回家便看到你一大叠信,吓我一跳,替我问候向真,勿念,守丹”。
新生松一口气。
果然不出向真所料,这家伙,风流快活去了,重色轻友。
新生却不是那样的人,仍然去信,向好友报告她生活进展点滴。
像她同向真感情的发展,像她学业上的进步,像她对人生渐渐有了抱负和希望。
信仍然很短,但是快乐的、跳跃的信。
四个月后,于新生寄给梁守丹的信被退了回来。
新生愣住,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她凡事找向真商量,“向真,你看退信。”
向真讶异,“什么,这么些年来,你的信,只寄到一个邮箱号码?”
“是。”
“她住在哪里?”
“加州。”
“加州那么大,什么城、什么路、几号几楼?”
新生瞠目,她从来没问过。
“信封上的邮戳说‘邮箱经已取消’,”向真抬起头来,“也许她搬到另外一个州去了,她会同你联络的。”
也许也许也许,这次的也许落了空。
接着的半年,音讯全无。
每逢讲起守丹,新生都有难以形容的怅惘。
向真劝她:“新生,世上没有一辈子的朋友,旧的去了,自然有新的会来。”
“但是,”新生说:“是守丹帮我度过难关。”
“我不明白,她不是一直在外国吗?”
新生摇摇头,“是她的信,帮我度过最黑暗的岁月,那时我还没认识你,经济情况又差,且未进理工进修,天天度日如年,早上简直不愿意起床,无论睡多久,仍然觉得累,因为对生活失望,只有守丹的信鼓励我,使我露出一丝微笑,她救了我的贱命。”
向真听了,楞半晌,“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新生深深叹口气,“梁守丹这个朋友,对我来说,与别的朋友不同。”
向真搔搔头皮,“她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新生说:“大概认为结交笔友没有意思,可能婚后抽不出时间,还有,也许失恋没心情,反正,她已经忘记我。”
“对了,”向真问:“她在哪一家大学上课?”
“仙打巴巴拉州立大学英国文学系。”
“我们写信到学校去查问。”
“她早就毕业了。”
“校方会保留她的地址。”
“好,马上去信查询,不过──”新生迟疑。
“不过什么?”
“不过守丹既然故意避开我,我不问好歹地找上门去,好像自讨没趣。”
向真郑重地说:“如果你把她当朋友,如果你真正重视她,你就不会介一意牺牲一点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