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之扬匆匆出去。
宝仲松口气。
一边,马利亚也松口气,由此可知,原来女仆心中也有数。
纸包不住火,人人都知道了。
宝仲倒是不担心人们会怎么想,她怎么想才最重要。
会原谅母亲吗?
答案是悲哀的不。
永不。
她出卖了女儿,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应是雷宝仲,不可有任何替代。
但是母女之间,现在明显地有了第三者。
宝仲忿忿地想,要到几时她才会向女儿坦白?
当事人永远是最后知道的一个。
宝仲正在努力写功课,母亲的电话来了。
她立刻说:“父亲今午到家。”
“请他听电话。”
“他又出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没说,可能直接去三藩市。”
“那算了,没碰上。”
“妈,上次你们见面,是什么时候?”
“你生日那天呀,忘了吗?”
“我十六岁生日快到。”
“别担心,一定替你做得漂漂亮亮。”
“妈妈——”宝仲不舍得她走。
“什么事?”
“几时回来?”宝仲追问。
“明天中午。”
从早上又变成中午,竟那样恋恋不舍。
“我想念你。”宝仲鼻子发酸。
“我也是。”
真怕有人来抢走妈妈。
那个高大强壮,可能还很英俊的陌生人,是雷宝仲的敌人。
很小的时候,曾经跟妈妈及林阿姨去参观一座农庄,妈妈忽然赞叹道:“风景如画,平静舒适,我不回家了,我干脆留在这里度过余生也罢。”
小小的宝仲一听,放声大哭。
“不不,”她担心到极点,“妈妈不要离开我,不然,谁帮我洗澡梳头,谁照顾我?”
累得大人笑弯了腰。
今日,类似的恐惧又浮上心头。
但是,已经不是小孩,情绪需要用理智压抑,否则,就沦为幼稚,怪不得许多成年人都忍得长了肿瘤。
那天,父亲与母亲都没有回家。
“安妮安妮,你可以陪我吗?”
“不行,家母不准我外宿。”
宝仲颓然。
“我替你约方建中可好?”
“他是男生。”
“我知道。”
“怎么可以叫男生来家过夜。”
“只有异性才肯为我们赴汤蹈火。”
宝仲啼笑皆非,“罢罢罢。”
那一晚,她很早睡,第二天一早到学校图书馆找资料,半晌抬起头来,想到家庭状况,脸上不禁露出十分寂寥的神色来。
回到家,马利亚开小差,到邻居处聊天去了,宝仲一个人跳进泳池里游了三十个塘。
吃过点心躺在书房沙发上渐渐盹着。
她听见人声。
吓一跳,立刻惊醒,莫非是母亲请那陌生人入屋?连忙侧耳细听。
原来是父亲的声音,她放下了心。
刚想起身招呼,却听得他说:“好久不见”,语气讽刺,难道是母亲回来了?
没有人回答。
宝仲缓缓起身张望,客厅里果然是她爸妈。
终于碰头了,却如此冷淡,不知怎地,母亲一语不发。
宝仲可以在门缝中看到她的背影。
她穿着白色的外套,仍然肩宽腰窄,身段维持得很好。
她一动不动,象是在听对方说话,又象是置之不理。
有时从背影也可以看到一个人的七情六欲:紧张、疲倦、悲哀、兴奋……但是母亲却不露半点蛛丝马迹,那是一个若无其事的背影,平静镇定。
宝仲真佩服她。
只总得雷之扬说:“你的事,全世界都知道了。”
她仍然一言不发。
“是什么缘故?”
没有答案。
“男人要工作,怎么可能天天陪着妇孺,你要温存,就没有可能拥有这许多物质。”
林少丰没吭半句声。
宝仲忽然微笑,真好,不出声,忍得住,就不会吵架,否则你一言我一语,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要离婚的话,各自找律师代表吧。”
宝仲的心沉下去,鼻子发酸。
“这件事,就是宝仲还没知道。”
林少丰的背影动也不动。
“怎么样同她说,你自己想一想吧。”
客厅静下来了。
过了很久,雷之扬忽然问,“他比我年轻吧?”
林少丰当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强壮、高大,并且没有肚腩秃顶,可是这样?”
宝仲躲在一角苦笑。
“小心,他可能会骗你。”
雷之扬说了那么久,见完全没有反应,知道无望,冰封比吵架更糟糕,对方已觉完全没有沟通的必要。
他说:“你此刻拥有的,我都可以留给你。”
然后,他开车走了。
宝仲立刻回到沙发上,闭上双目。
片刻,母亲进来。
“宝仲,宝仲。”
声音有点沙哑,可能是太久没有开口的缘故。
宝仲没有理睬,她偷偷流下眼泪。
母亲叹了一口气,掩上书房门离去。
马利亚走进书房,不知怎地,只有她知道宝仲不是真的睡着。
她轻轻问:“事情怎么样?”
宝仲答:“拆穿了,已决定离婚。”
“啊,正式同你宣布没有?”
“还没有。”
马利亚顶关心,“你打算怎么样?”
宝仲想一想,“如果她再婚,我会到学校寄宿。”
马利亚点点头。
宝仲问:“你可知每天她到什么地方与他见面?”
马利亚低声说:“洛逊街星光咖啡店。”什么都知道,叫人吃惊,原来二人行踪十分公开。
宝仲立刻叫车子赶了去。
露天咖啡座上并不见他们影踪。
张望了半晌,宝仲终于看到了要找的人。
那是母亲吗,几乎认不得,只见她一边笑一边说,活泼,充满生气,眼睛里的光彩飞溅出来,年轻了十年不止。
宝仲呆住。
再看清楚她的伴侣。是,是他,就是送她回来的同一人,微褐色皮肤,象个混血儿,穿着便服,白天看来更加英俊。
宝仲闪在一边。
应当为母亲庆幸吗,其实是应该替她高兴的,一个人只能活一次。
这时候,宝仲发觉闪避是多余的,母亲根本看不到其它人。
阳光使她脸容欢愉跳跃,宝仲从来没见过她那么快乐。
宝仲几乎想走过去同那陌生人握手,并且傻气地说:“谢谢你,家母许久没笑过了。”
宝仲悄悄离去。
该刹那,她发觉自己已经成长。
实验
这一天,都会中几乎每个市民都震惊了。
电视荧幕上,新闻记者紧张地报告:“凶徒闯入大学教员室,枪伤六名工作人员后,胁持人质,藏匿储物室,与警方对峙,现已知人质是实验室助手邝本湘……”
新闻片段里,可见大学里外乱成一片,大批警方人员往来,警车及救护车停驻在场,记者与市民围观,纷纷议论。
“凶手是什么人?”
“据说是物理系一名学生王科西,认为教授给的分数不合理,抗议无效,铤而走险。”
“读书不是为分数。”
“你去同他说呀。”
“六名伤者中有二人垂危。”
“恶魔!”
“人质是什么人?”
“苏教授手下一名年轻助手。”
“是女生?”
“是。”
“啊,更加危险。”
“警方投鼠忌器,现在只得驻守门外。”
下午。
新闻记者继续报告:“凶徒要求警方提供吉甫车一辆、食物清水,否则即时杀死人质,看情形他打算逃亡,警方逼于无奈,己将一切准备妥当,诱凶手出来。”
接着,是一大阵骚动。
储物室门打开,凶手左手紧紧箍着人质的颈项,右手持枪指着她的太阳穴,缓缓走出来。
电视机上出现大特写,观众惊呼起来,凶徒像是击打过人质,人质的额角有凝固的血液。
那是一张十分秀丽的面孔,大眼睛冷静、倔强,使人意外的是,她没有恐惧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