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耸肩就把谣言耸掉,一干二净。
我也是猫型人的另一特色,不把闲事记在心中。
我与沈瑛的感情随着日子,又进一步。
现在我们一星期约见两三次面,只要相对一会儿,便无限满足。追随肉欲主义的人觉得我们错过了人间最美好的事,毫无疑问,但我们并不急于这些。
“天下有他们这样的人!”妹妹嚷嚷:“两个人也不拉手,也不说话,也没有痴痴的相望,只会过些时候微微一笑,我的天,这怎么可以?”
我看她一眼。
“你们几时拉手,再隔半年?几时接吻?又隔半年?几时入洞房?又是半年?”
我笑:“时间算得刚刚好。”
“你这人!”妹妹老话一句。
这样才有意思,慢慢来。
妈妈却被感动,她赞成的说:“以前咱们也是一这样子。”
“以前,以前才刺激呢,”妹妹呶呶嘴,“一见面就进洞房,盲婚。”
我笑。
“可是后来文明结婚,”妈妈说:“男女也见面的。”
“是吗?还不是表哥表妹,自小一起长大,一点新奇也没有,所以感情似温吞水。”
妈妈瞪妹妹一眼,“你打算怎么样?莫不是干柴烈火,统统一起来?”
我大笑。
“我情愿现在的男女都像沈小姐与你哥哥,斯斯文文,那我们大人也可以松口气。有时候在公共交通工具看见那些欲火焚身的少男少女,扭在一起哼哼唧唧,哎呀!真受不了。”
“妈妈是老古董,不过时下年轻人的姿态也甚为难看,怪不得她眼痛。”
所以,猫型人对于重整道德,亦有贡献。
我们真的不大拉手。
沈瑛喜欢把手插在口袋里。
我也是。
有时候我们会绕一下手臂,把自己的手插在自己的口袋中,我们的衣服,包括外套与裤子,都有口袋。
就在这段时间内,我拿到硕士学位,申请到念博士,而沈瑛也开始她第二年的功课。
她写论文并不紧张,第一年进行得很好。猫型人通常努力读书,因为够耐力,有长心。
我偷偷的问她:“沈瑛,结婚需要很多钱吗?”
她看我一眼,“不见得吧,结婚又不是请客吃饭。”
“那为什么有人大宴亲朋?”
“有些喜欢热闹。”她微笑。
“你喜欢吗?”
她摇摇头,我得其所哉。
“你父母呢?”
她亦摇摇头。
“那么,有什么条件才可结婚呢?”
“经济独立成熟,性格自立成熟。”
“你觉得我怎么样?”
她很镇静,看我一眼,说道:“差一点点,过一两年就堪称有十足的条件了。”
我说:“毕了业,我会找一份很稳定的工作做。但我不会发财。也许可以买一辆平治,但不是劳斯莱斯,可以拥有五百平方米的公寓,但不是白色的滨海别墅,你说如何?”
“可以了。”她仍然微笑,但有些喜气洋洋的。
“那么,我的心就安乐了。”
我并没有说为什么我的心会安乐,想来她是明白的。我有一丝心急,还要等一年多哪,真是生平第一次心急,以往什么事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什么了不起,我总是眉毛都不挑一挑,但这一次,我的心就躁了。
沈瑛真是聪明女,她大约是看出我的心事,她握住我的手摇一摇。
“不要急。”她说。
我原是怕她急,所以自己才急,女孩子的青春有限,怎么可以一年两年这样等下去,如今见她反而劝我不要急,我松一口气,所以也不急了。
她轻轻说:“我还要一年才可以读完硕士。”
我感激地将她的手贴在面孔边,良久良久。
她的手不冷不热,如一块象牙,贴在面孔上,非常舒服。
我知道在人生道路上,我不再会寂寞。
那日回家,我蜷缩在床上,偷偷哭了一场。
有时候太关心了,也会哭起来。
第二天,看到沈瑛,她眼泡肿肿的。
我讶异,“眼睛怎么了?”
她羞涩的说:“昨日哭了一夜。”
“为什么?”我问。莫非同我一样。
她答:“世上最难找的是终身伴侣,如今不花吹灰之力找到,太高兴,忍不住哭泣起来。”
我说:“我也一样。”
她向我看来,我忽然拥抱她。
妹妹说:“到现在可以带她回来了吧?”
“可以了。”我说:“妈妈,我明天叫沈瑛来吃饭。”
“要准备什么菜?”
“什么菜都可以。”
沈瑛来了,穿着一件松身的旗袍,妈妈一眼就喜欢她。我们这顿饭吃得很愉快。
事后妹妹说:“真令人赞叹,想不出有什么衣服见伯母会得好过她那件旗袍,端庄美丽兼有,不得了。”
我笑,“那么轮到你去见伯母的时候,你也做一件那样的旗袍吧。”
“我一定会得请教沈小姐。”
妹妹问:“妈妈,有没有发觉他们两个人的面孔很像,都是圆圆扁扁的。”
妈妈笑,“人家沈小姐的鼻粱高多了。”
一家人都开心。
妈妈又补了句:“像小鲁子这样子恋爱,用心又用脑,多好,既甜蜜又开心,又不叫家长担忧。”
有些人不这样,有些人爱得欲仙欲死,像做一台京戏,喧闹不堪,一下子离,一下子合,一下子爱,一下子恨。
我们不同,我们的恋爱是宁静的理智的,光明的。
也许我们太幸运,也许不是每个人的恋爱都可以像我这般不劳而获。
“不过,”妹妹说:“像猫一样,哥哥看中了猎物,绝不放松。”
猎物?不是这样的。
唉,怎么样才说得清楚呢,那一日,到学校,第一眼看到沈瑛,就知道她是我同道中人。
我是先天性的猫型人。
而她,相信是后天性的,我没有问。
母亲
随尹文英到她家去。
初秋,天气还很闷热,尹家客厅并没有设冷气机,我情不自禁用笔记本子朝身上扇了两扇。
因觉得不礼貌,一见有人出来,马上停止这个动作。
来人是文英的母亲,一个很普通的中年妇女,穿着家常便服,满面堆笑。
“是顾小姐吧?文英时常说起你,请坐请坐。”
我没想到她那么客气,连忙谦逊了几句。
文英早已上去拉住她母亲的手,说长道短,有诉不完的哀情似的,把芝麻绿豆的事都取出说一番,津津有味。
她母亲连忙取出各式点心,招待我们。
文英的注意力移到吃的方面上去,批评她母亲的小笼包太大,蒸饺的馅不够多等等,嬉皮笑脸。
她母亲一一驳斥,与她团在一起,我从没见过气氛这么融洽的家庭,不禁看得呆了。
尹伯母一边笑一边说:“真叫顾小姐见笑,顾小姐没见过这种泼皮吧,像什么话呢,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还似小孩子一样。”
尹文英摸她妈妈的鬓角,说:“妈,有白头发,我来替你拔掉。”
“别乱动,整头头发都叫你拔光了,”尹伯母笑,“有客人在,你还这么泼皮。”
文英格格的笑,“顾淦是老同学,算什么?”
“顾小姐还是第一次来我们这里呢。”
“不妨,伯母,”我笑说:“文英在校里有个绰号叫无时停,我们早已习惯了。”
尹伯母大笑,“文英,你看你多丢人。”
文英还不肯罢休,不住的推拿她母亲。
尹伯母忽然说:“不好,什么东西烧焦了?”连忙丢开我们跑到厨房去。
我羡慕地看着她的的背影。
“有这样一个妈妈真福气。”我说。
“顾淦,你真客气,你自己的母亲是大名鼎鼎的外科医生,怎么会羡慕起我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