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道好了,经济仍差,从这件小事可以见到。
部份货品已经开始打折扣,更加吸引到顾客连群结队进门。
许多是日本游客,香港人也不少,都觉得标价比东南亚更便宜。
店里其中一个临时工叫谭小康,卑诗大学英国文学系二年生,伊莲一见到她便喜欢。
小康个子比一般年轻女孩子娇小,看上去有亲切感,相貌娟秀,可惜不大会说中文,是个土生女。
小康正毫无怨言,满脸笑容地招呼客人。
一个太太一买便是三双鞋五条皮带,之后叫小康过来,“小姐,请你介绍男装鞋给我先生,我得看牢这顽皮女。”
小康一看,只见一四五岁小女孩正在吃冰淇淋筒,本来店里不准饮食,但此刻叫人客照规矩做等于赶客。
管它呢,顾客至上,圣诞前夕,会得做人点好。
工夫一学即会,做人却是一辈子的学问,凡事要替别人着想,越会替人家想,越易成事,社会上成功人士多数能照顾到别人需要。
那位少妇抱起小孩,小康连忙说:“这边有椅子,请到这边坐。”
冰淇淋溶化,直滴下来,小康百忙中取过一盒纸巾给她用。
这样好招呼,那位太太笑了。
人迭人,他们都能大大小小十多包满载而归。
到柜抬付帐,伊莲对小朋友说:“你真乖,送你一张贴纸。”
那小孩大声答谢。
一家人满意地离开店堂。
小康与其它同事脸上已经泛油。
这七元二角一小时的临时工资的确不容易赚。
街上北风凛凛,可是一派欢乐。
对面咖啡店派了三名伙计在门口唱唱诗。
小康蹲下替一位小姐试鞋。
那位小姐错愕地受宠若惊,“我自己来,”又补一句,“我们都自己试鞋。”
小康骇笑,“你来自何处?”
那位小姐叹口气,“即使是五百元美金一双鞋,售货员把鞋扔到客人面前,自己试。”
小康笑着点头,“我知道,你来自香港。”
那位小姐点头,“购物天堂服务一日比一日差,价格一年比一年贵。”
隆冬,太阳四时半左右落山,五时已经漆黑,他们今天要做到九时打烊,翌日休息一天,廿六号礼拜日早上九时正再开工。
老板娘千叮万嘱:“一定要准时上工,准时收工,不得迟到早退,能完成预定工作量者有勤工奖。”
做点小生意也不容易。
可是收银机叮叮叮不住开动,听上去令人好开心。
那天临打烊时分总算静下来,隔壁几间酒吧自然旺得惊人。
伊莲说:“差不多了。”
她坐下来揉酸软的腿。
小康心想:那么快又一年过去了。
伊莲笑问:“在想什么?”
一个年轻人进店来,小康立刻上前。
那东方男子笑笑说:“刚才我已经来过,不过你们正忙。”
小康笑问:“看中了什么吗?”
年轻人本想说:你!但是始终不敢造次,笑笑说:“这款外套,中码。”
小康立刻服侍他穿衣。
“有几个颜色?”
“三个。”
“每种一件。”
小康笑,“是带回家送人吗?”
“猜对了。”
“听客人说,东南亚标价几乎是两倍。”
“完全正确。”
小康把外套取出收帐。
那年轻人忽然咳嗽一声。
小康治起头来。
“小姐,我姓王,叫王裕佳。”他改用粤语。
小康也笑着用粤语说:“我不识讲广东话。”
他一怔,“叫我王可以了。”
小康把衣物交给他。
长得那么好看的她大概自第三班开始就有男生钉在她身后任她差遣编排。
她当然知道男顾客是在搭讪。
果然,小王说:“店快打烊了吧。”
“还有一小时。”
“我在对面咖啡店等你好吗?”
小康笑容满脸地说:“我要赶回家去吃饭呢。”
那小王无奈。
“明天呢?”
小康问非所答:“明天我们休息。”
那王裕佳正欲进一步要求,伊莲已看出苗头,自那一角走过来,“小康,请过来整理鞋盒。”
这一下虽然替小康解了围,却叫客人知道她的名字。
老板娘温和地对年轻人说:“下次再来,圣诞快乐。”
那年轻人喃喃说:“从没见过那样漂亮的面孔。”
伊莲回道:“你也很英俊。”
那人客终于讪讪的走了。
伊莲问小康:“向你搭讪?”
“想请我喝咖啡。”
“你好似拒绝了他。”
“我已有固定男友。”
伊莲笑,“他看上去不似坏人。”
小康没有回答,也笑笑,帮老板娘关上店门。
下班后她乘架空铁路返家。
不,她并非赶着回家吃饭,她家人也不住在温埠,谭小康自十八岁起便是经济独立的半工读生。
在这种大节日,又加上急景残年,小康略有感慨。
过两年就快毕业,最理想出路不过是找到一份教职,然后结婚生子,安份守己过一辈子。
到了家,她捧着咖啡杯打量租来的小公寓。
去年回家,发觉遭小偷光顾,吓得她在警署过平安夜。
幸亏房东谅解,立刻替她装妥防盗设施。
电话铃响,那一定是她的男友马志忠。
“我带着香槟与熟食二十分钟后到。”
“我等你。”
志忠是她同学,香港人,毕业后一定会回去帮父母发展生意。
家里管得相当严,零用足够,但不多,所以买的香槟永远有点酸味,熟食不过是超级市场卖的烧鸡与意大利面。
二十一岁的小康比二十三岁的志忠懂得多。
志忠曾经问:“与我一起回香港去如何?”
小康没答应。
他们家是粤人,小康不会讲广东话,听说香港居住环境都比较狭窄,住马家不方便,也没有名份。
最主要的是,她并不爱马志忠。
她婉拒了他。
志忠兴致勃勃上来,节日总算有了气氛,两个年轻人谈到深夜。
“刘官秀与陈钧海已经订婚。”
“他们已经恋爱了三年,够期了。”
“双方父母的经济能力都好,希望他们快生孩子。”
小康微笑,“香港人真有钱,有时真不明白怎么会赚那么多。”
“是,许多富豪财产数百亿。”
小康摇头,“我的时薪才七块钱。”
“不过,”志忠乐观地说:“我们有我们的快乐。”
小康笑,“那自然。”
第二天,小康睡得很晚起来,下午与志忠去喝咖啡、逛街,除出酒店别的地方都不开门,市面静寂,别有风味。
小康笑,“也巴不得明天一早可以开工,工作可以便人忘忧。”
“你有忧愁?”
小康不回答,她与志忠在市中心分手。
她决定早睡。
第二天一早电话把她吵醒,天尚未亮,才七点,是老板娘的声音:“小康,我病了,请你到我处来取锁匙开店门做生意,今日全靠你的了。”
她说了地址,小康连忙赶去。
天气阴暗,大雨,老板娘住在高尚住宅区一间大屋里,闻门铃声亲自来开门,小康一见,吓一跳,前日还是个艳妆女子,今日已变蓬头鬼,她染了感冒,头脸都肿起来,用手帕扬着鼻子,沙哑喉咙,“小康,进来喝杯咖啡。”
“不,”小康说:“已经八时多了,我得速速去开店。”
“如果好转,中午我会出来帮你。”
“你多多休息,”小康忍不住问;“家里有人照顾你吗?”
“只得我一人罢了。”
小康不再言语。
“我们电话联络。”
小康乘公路车到店铺,打开店门,同事陆续来到,人客也三三两两进来选购衣物。
小康听见有人叫她名字。
她只当是同事,应道:“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