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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页

 

  我还是笑。

  “明天我三点钟放学,打电话给我?叫我出来?我喜欢吃施榭巧克力,你可以买一大盒送我。”她都笑了。

  “你这小鬼:”

  “怎么样?”她笑不可抑,“打不打电话?你说你说:”



  我完全被她感染,忽然之间说:“好,我明天约你。”也许这正是我开始活在今天的时候了,谁说不是呢?

  |完|

  爱情之死

  我醒来是因为钟点女工开始在客厅用吸尘机。

  我用手揉揉眼睛,整个额头是酸痛的。电视又开始操作,昨夜忘记关吧。

  一切都不重要。



  我赤脚走到厨房去取牛奶喝,坐在万脚椅子上想。

  我能做什么呢。

  我一定会跟俊东离婚。不离也没有用,他要离开我,他已三天没回来了。我必须要接受一个事实,他已经不再爱我。

  我取过镇静剂吞一枚,我的一日又开始沉闷。

  我不想住在这间房子里,回忆太多,但是我不能回到父母家去,我根本是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狭小的厅房,简陋的家具,老父喉咙呛咳,然后进洗手间吐痰,一只破旧的无线电永远开在那里叫,关掉无线电开电视,下午二点着到半夜雨点。

  世界是那么悲惨,人生是那么悲惨,并不是老人的错,是……社会的错。

  不,我不会回去与他们住。

  所以前天晚上俊东与我摊牌,我说:“你搬出去吧,我不走。”我没有地方可走。

  所以做搬了出去。

  我的头很痛,连忙拿过两粒阿司匹林吞下:

  不知道牛奶是几时喝光的。我写好一张杂物单,拨电话到附近的铺子叫他们把东西送来。

  女佣问:“太太。这花不要了?”

  瓶子里是焦黑的玫瑰,早谢掉。“是,扔掉吧。”我便是昨日的玫瑰。

  我必须要挺起胸膛来做人,我还有一份职业,还不太老,谁知道,或者还可以再嫁一次。

  但是最痛苦的是我仍然爱俊东。

  被迫离开一个人像是涯一刀,开头只是诧异惊骇,血泊泊的自伤口冒出来,还不知道痛,等到魂魄定下来,那才痛入心脾。

  我茫然的想,怎么办呢。

  电话铃叫,我的手正按在话筒上,拿起来听。

  妈妈的声音:“阿囱呀,你千万不能离婚……”

  我马上放下话筒。

  她在劝告我,彷佛我不知道。她永远帮不了我,她永远只在旁边摇旗吶喊;我做什么她反对什么。我不介意她没有能力,但是我十分厌恶她不能让我自生自灭。

  我叹一口气。哭要一个人躲着哭,笑呢全世界陪你笑。

  电话铃又向。

  “喂。”

  “囱囱?”那边间。

  “是。”

  “我是表姐。”

  “哈啰。”

  “怎么,我可以来看你吗?”

  “有这个必要吗?离婚在今日很普通。”我说。

  “不过是日常探访而已,别多心。”她问:“你一直在家吗?”“在,你可以来。不过下午我要出去一下。”

  “我明白,我不会逗留太久。你喜欢吃什么?”

  “吃不下。”我挂电话。

  女佣一下一下的抹地蜡。有节奏,缓慢地。

  我忽然看到我们刚搬进来的情形。

  匆匆的买家具,换窗帘,漆墙壁。如今,如今这个家散开来了。

  我滚熨的眼泪忍不住流下,心痛如绞,留下腰来。

  怎么能够想象他可以如此的撇下我,说变就变了。

  我们在这间屋子里曾经享受过多少快乐,怎么样两人赶着下班,出租车停在红灯前都会咒诅。因为想早三分钟回来见对方的面。

  满以为我们会相爱到白头。

  我茫然的揩干眼泪。

  门铃响起来,女仍去开门,是表姐到。她穿得很整齐,大热天还是一套套的实丝,浅色衣服配棕色皮肤。

  我的头痛似乎止一点,燃起一枝烟,问她:“你们家的游艇已经出过海了吧?”

  “唔,”她应道:“你的气色倒还好,你母亲担心得什么似的。”

  “她专门担心小事,衣服穿足没有,出门帑锁匙没有,担心并不见得会造福人团。”我平静的说:“表姐,你真幸福,你母亲才四十多岁。”

  “四十九。你母亲呢?”她问:“快七十吧?”

  “是的。”我低下头。

  “别太担心,失去一个男人又不是世界末日,他不见得是你生活的全部,慢慢就会好的。”她安慰我。

  “表姐,你不会明白的。”我摇头。

  “我不明白?”她问:“我自已前年才离婚。”

  我走到沙发上坐下。

  “你知道今日阳光有多好吗?”她问。

  “与我无关。”我说。

  “俊东不值得你这样,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又不是长了三只眼睛。”

  我点点头,“是,我知道。”

  “今天星期六,要是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去喝下午茶,我们到沙田酒店去。喂,记得吗?当年我们在碧瑶跳完舞,大家出发到沙田喝夜咖啡。”

  我用手抓着头,微笑了。“是,那时侯艾莲黎特初在沙田唱,记得吗?杜丽莎还恐怕是个孩子呢,她父亲有乐队在那儿。”

  “约会我们的男孩子质素都是不壤的,”她笑,“都有车:后来大家都到外国念书去了。”

  “你们去了,”我说:“我没有。”我打个呵欠。

  “星期天,我们出去定是吧。”她央求我。

  “我吃过镇静剂,不能走动,我想睡一觉,女佣换好床铺我就睡。”我说:“你自己去。”

  “因因,你才起的床。”她说:“怎么又睡。”

  “是的,梦里日月长,我喜欢睡。”我说:“对不起。”

  她耸耸肩,“我不想勉强你,那我先走。”

  我送地出门。

  女佣说:“太太,我都做好了,杂货店送来的东西全放好,我后天再来。”

  “好好,”我说:“走吧。”

  关上门。统统都走了。剩下我一个人。那情形跟小学时留堂差不多,全走了,独个儿羞耻又愤辱地留下来,对着黑板,恨不得上去扼死老师。

  我能扼死俊东吗?杀人是要填命的,而且我不恨他,他这样做总有他一己的理由,至少他是快乐的,他与他的情人。

  我记得我是如何认识俊东的。

  十九岁那年,在跑马地上班,午膳后无聊,逛街,女同事都钻到化妆品店、时装店,我喜欢附近一间车行,他们代理林行基尼与玛萨拉蒂。我常常啃一只苹果,立在车窗门口看,一站站好久。

  当时模特儿徐姿很红,她开一部玛萨拉蒂“苗拉”型,玫瑰红的。有钱要会花,不花有什么用。她叫人羡慕。

  十九岁的世界充补希望,总有一个玛萨拉蒂王子来故我出堡垒吧。谁还希罕白马黑马,真是的。

  可是出现的只是俊东。

  他说说:“我开不起林宝基尼,我只有一辆福土威根。”

  他廿四,刚自香港大学出来,念建筑,在政府做事,我觉得他很有趣很可爱,可是没想到会跟他结婚。

  他说:“每次我开车回家吃饭,总看到一个女孩站在那间车行前面。全神页注地吃一个苹果,白衬衫白裙子。一日复一日,如果我看不到她,茫然若失,所以设法勾搭她。”

  他买了一小束蓝色康乃馨,走上来,递给我,他说:“我开不起林宝基尼,我只有一辆福土威根。”

  我最后嫁了他。

  我们走了两年,结婚三年,今年我廿四岁多一点。

  我们有这层房子,他父亲送的结婚礼物,银行有数万元现款,是储蓄。手上小小的方钦是他母亲送的纪念品。

  我自己的父母什么也没送,有,一大堆牢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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