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很好的人,」碧莉说:「跟你诉苦可以不留馀地,但结婚,坦白的说:你有没有考虑过结婚。」
我不出声。
「我自己住层小小的公寓,你是见过的,数百尺地方,」她说:「香港寸金尺土,结婚的话,搬到更差的地方去,谁也不想,找处更好的地方,又谈何容易,婚后养儿育女,都是最实际的问题,除非极端不负责任,否则的话,都不简单,我想我们两人目前都没这种心理准备,是不是?」
我沉默一会儿说:「你考虑太周详了。」
碧莉说:「我承认这一点,我认为自己是个知识份子,我是想得较多的。」
「这不是你的错,」我苦笑,「你还没提到结婚的费用,蜜月旅行,订婚戎子……」
她笑,「你把我说成一个拜金主义者,听上去也很像。」
我不再说下去。
蓝碧莉以最温和的语气告诉我:不错,她与我很投机,但是她不想生活程度在婚后降低,换句话说,我的经济能力不够,追求一个秘书小姐是绰绰有馀了,但她不在我阶级之内。
我们仍是朋友。
我诅咒她:「我希望你忽然跛了一条腿,到时再追求你容易得多。」
她大笑。
我们算是言归於好。
碧莉在一个月后往新职上任,我们见面就没那么方便。
我发觉女孩子们、永远在找比她们高数级的男人做对象,那意思是,男人们将来可能的妻,都是比他们低数级的人了。在优生学来说,并不见得前途光明,不过社会普遍地接受这种现象,我无话可说。
老实讲,被碧莉如此温婉地拒绝之后,我也打算做咱们部门那位打字小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如果我向她提出约会,她怕开心得三日三夜睡不着。
但我还是坚守岗位,做着篮碧莉的「朋友」,因为我喜欢她欣赏她。
当她正式的男朋友尚未出现之前,我还会继续这么做,这是周瑜打黄盖的故事,我宁愿冒着随时失去碧莉的险,也不想完全得到一位质素较差的小姐。
这种生活自然不会愉快,我时时使小性子,发脾气,约不到碧莉的时候乾生气。
然后公司派我往伦敦见习三个月,回来可能升职。这是一支兴奋剂,我不知道是哪一级上司提我的名,不过枯燥的生活忽然有了转机,我滔滔不绝的向碧莉倾诉着这件事的始末,她非常替我高兴。
我忽然问:「碧莉,撇开其他的不谈,你心中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她一怔,笑说:「我从来没否认过这一点。」
我默默头,「多谢你。」
她凝望我很久,说:「将来谁嫁了你,我都会妒忌。」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句话,舒服得要死,这是碧莉第一次对我有任何表示。
到伦敦正是春天,毕业后第一次回去,居然有归属感,受训之馀颇为空闲,在公园散步,大雪纷飞之馀,写信给碧莉。
碧莉回信说,「想不到你写到一手好信。」
我知道这是我的一次机会,我不会放松,很多男人在约不到女郎午膳之馀,就作放弃论,欠缺诚意,我不会。
星期日夜里,我会打长途电话给她。
开头她并不在家,我留话后再耐心拨过去,三数次之后,她自动留下来等我。
我不介意「追求」这个繁复的仪式,碧莉是值得的,香港的办公厅充塞了各式颜料堆成的仿牡丹,她是罕见的一幅山水真迹。
追求的艺术早已烟没,男女一见面,看电影吃茶跟着跳上床,为寂寞结婚,再寂寞便生孩子,漠视感情与生命……我是老派人,我不轻易放弃,最重要的是,碧莉也懂得这一门艺术,她不会当我是表错情的傻瓜。
她的生日会,在一月,我到国际花店去订花,二十六枝玫瑰花。
女店员羡慕的说:r幸运的女郎,这年头,男人不肯送花了呢。」她眨眨蓝眼珠。
我苦笑。
如果我要风流一番,易如反掌,可是弱水三千,只看中一个篮碧莉。
我心中长记她爽朗的笑容……
外国的生活非常适合我简单的要求。如果能够与碧莉结婚,留在伦敦,凭她的风趣与才干,我会是最幸福的丈夫……我滔滔不绝地把这一切记录在信中,寄出去,寄出去。
碧莉问:「你知否你到伦敦六十天,我已收到七十封信?」
我很害怕,我不知道我竟那么能写。
幸亏碧莉又说:「我很喜欢读你的信。」
三个月受训期满,我接到通知,再延期三个月。
我急忙拨电话通知碧莉,她不在家,我打电报回去。
她的电话接到我宿舍,她说:「我很失望。」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与我接头,说带有情意的话。
另外三个月。
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分别三个月尚可以说是恰到好处,分别六个月就不是那回事,我会失去她。
失去她自然尚有别的女孩子,但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不一样。
复活节放假七天,我不管三七廿一的买了来回机票返香港。临出门轻描淡写的与碧莉通电话说:「我顺便回来一次。」我不想小家子地说那种「特地回来看你」之类的话,造成彼此的心理负担。她也很大方,只是:「欢迎之至,我们可以一起欢渡节日了。」
在飞机场我看着她只懂得笑,她用力与我握手。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另人,我已经尽了力来追求她了。不过这句话我暂时不会说出口,要等八十岁的时候才会告诉她。
碧约会不会感动,我不知道,我并没有要求什么,她甚至可以不陪我,不理我,她不是我的奴隶。
或者我是傻气的人,或者碧莉是对的,有些男人买一杯咖啡,便想要女友的灵魂,不管身份地位,他们只懂得汲取汲取,但我不是那样的人。
碧莉整个假期陪伴我,我很感激的说:「看,如果你没有空……」
她打断我:「别噜嗦。」
我的假期过得很愉快,而我知道,碧莉已经被我留住了。
临走那天我发脾气:「简直不想走。」
她笑,「你不走,我飞机上岂非没有伴?」
「什么?」我跳起来。
「我请了假往欧洲逛呢,到巴黎刚好是初春,风景如画,本想与你同一班飞机出发,票子都订好了。」
我大喜,觉得晕眩,「那么,那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说:「你又来了,事事都要我告诉你,向你报告,有这必要吗?」
「碧莉——」
她转过头来,低声说:「我不能忍受旁的女人嫁你,我想唯一公平的方法,便是我本人嫁你。」
碧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