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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姐说,"你怎麽会同她在一起?"

  我耸耸肩," 偶遇。"

  "我们走吧。" 表姐夫说,"困了。"

  我说,"好,一起走。"



  我们一行三人去取车子。

  表姐问,"今夜看到不少吧?"

  "著实开了眼界。"

  " 留下来吧,香港是个很热闹的地方。"

  " 我又不喜热闹。" 我笑说。

  我们重新回到停车场,分两路回家。



  车子开到转角处,看见有三个女人站著等计程车。

  其中两个我见过,就是在背後议论表姐的人。

  这个时候车子也不大多,看样子风冷露凉,她们三个不知要等到什麽时候去。

  我很不忍。

  如今的确没有骑士了,然而助人永远是快乐之本。

  我把车子停下来。

  " 小姐,送你们一程好吗?"

  她们认得我,如闻纶音一般地跳上车来,一个坐我身边,两位坐後面。

  我计算著她们居所的远近,一个个送过去。

  都向我千恩万谢。

  在我身边那一位说,"见有计程车便停下来吧!"

  " 不,我送你。"我说。

  最恨那种送人送一半的人,没有一点诚意。

  " 我住得很远。"

  我看她一眼,"不会是月球吧,明日不用上班,我决定送你回家。"

  她很感动。过一会见她说,"如今像你这样客气的人真少了。"口气很苦涩。

  我苦笑," 男人越来越不像男人,女人只好刚强起来,恐怕也是逼於无奈。"

  她有一张很甜净的面孔,照说找个把人管接送不成问题,不过这种事也很难说。

  " 你住什麽地方?"

  "沙田。"

  我笑,"十五分钟。"

  " 谢谢。" 听得出她是由衷的。

  " 不用客气。" 雪中送炭就是有这个好处口

  " 你们不是结伴去金禧舞会?" 我随便找个话题。

  " 男伴都先走一步,都是普通朋友,他们亦没有车子。"

  我说,"有时候出来走,也无所谓。" 分明是安慰话。

  " 可不是在家闷得慌,但出来走更闷。"

  " 不会吧?"

  " 怎么不是?" 她很感喟,"这年头,任凭一个女人的性格多可爱,倘若没有值得利用的地方,男人是不会走近来的。"

  我不出声,这话是愤世嫉俗一点,但是想必也有其真实性。

  她笑了,"瞧,不可药救,待我一点点好,马上诉苦抱怨。"

  我问,"男朋友呢?"

  " 没有男朋友。" 她乾脆的说," 离了婚有两年。"

  我很客气的说,"你要求离而已。"

  她又笑,很聪明的一个女子。

  我打个呵欠,毕竟夜深了。

  她说,"真不好意思。"

  " 改日请我喝咖啡。" 我给她一张名片。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多个朋友没有什麽不好,男与女不一定要纠缠著上床。

  " 你是个君子人。"她又轻轻说。

  我笑," 不会吧,我的真面目很可怕的。"

  " 刚从美国回来?" 她看着卡片上的衔头。

  " 是,有半年了,找到一份不甚理想的工作,尚未决定是否久留。"

  她点点头," 无论决定如何,你们前途总是美好的。"

  " 别把我们看得太好,也别把自己的前途看得太灰暗。做女人最大的好处就是有选择,做不了成功的女人,也可以做一个成功的人。而男人就没得挑选,只分好男人与坏男人。"

  " 什麽是坏男人?" 她问得很有深意。

  " 不一定要偷呃拐骗,不负责任的男人便算不得好男人。"

  她赞许的点点头。

  短短一夜间,她已是第三个称赞我的女性。

  而我只是一个极普通的男人而已。由此可知如今市面上的男人是些什么货色。

  这年头快乐的女人真的那么少?

  我为红妆太息。

  "你做什麽工作?" 我问。

  "在银行里。"

  "忙不忙?" 我问。"周末通常做些什么?"

  " 很忙。" 她答," 幸亏如此,才不至於有空闲胡思乱想。"

  "有没有孩子?"

  "有一个女儿,七岁了,对她很歉意。"

  " 她会明白的。"我说,"孩子总会明白的。"

  她叹一口气不言语,我也再想不出安慰的话。

  沙田到了,车子转几转,停下来,我让她下车,她不再道谢,只向我招招手。

  我把车子掉头打道回府。

  这么多不快乐的女人。可怜的女人。

  她们有无穷无尽的烦恼,我爱莫能助。

  是什麽令她们把短短的生命搞得一团糟?

  我摇摇头。

  回到城内,也许是错觉,仿佛天已是鱼肚白。

  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是一个男人,谢谢上主。

  花都故事

  随著天气暑热,一枝笔便如千斤重,提不起来,不想爬格子。

  已经在巴黎住了一个月,足够豪华。尽管写稿的人那麽多,中文书报杂志堆了一天一地,写作人普遍的收入并不好,那些中学出来的女孩子这里访问一下明星,那里主持一个专栏,赚个三五七千块,工作时间自由,又能跟进跟出,揩些油在所谓上流场合见识一下,倒是比坐刻板的写字楼好。

  但我是男人呢。

  男人不一样。

  小女孩可以当娱记,接著看试片,与明星打交道,跟着去喝杯茶,轻轻松松过一天。男人也这麽样,算什么?

  写作对男人来说,是一门自在的行业。

  弄得不好,便成为百无一用的坏鬼书生。

  这些年来,我也不是不争气的,卅一个月内出版廿一本书,平均下来几乎个多月一本,如定期刊物一般,销路也还过得去,收入也足够我跑来欧洲休息,算起来,真是本行内头三名的天之骄子。

  但是仪宝还是离开了我。

  如今的女孩子算盘多么精刮。

  她同我说得多坦白。

  "……你如今的收入的确好,但长久计又有什么安全感?总有一日江郎才尽。"

  她去嫁了个工程师。

  做创作就是这一点悲哀。

  连我自己也不能保证十年後是否尚能抓住读者的心。

  况且我的工作按件收费,手停口停,心情不好,或是生病,那就什么收入都没有,什么叫福利?什么叫双薪?听也没听说过。

  老实说,比干戏行更无保障。

  当初是为了一股热情,也有虚荣心的成份,如今三十出头,要转行已经来不及。

  我决定搞出版,看看有没有转机。

  仪宝结婚那日,我离开香港到巴黎渡假。

  如今已近一个月。

  说起来怪罪过的,什么也没做过,就在街上闲荡,美其名言吸收。

  巴黎这种地方.很容易为恋爱而恋爱。

  天气热了,我爱在室内吃午餐,选那种有玻璃天幕的小馆子,阳光透进来,照在我疲倦的面孔上,眯看双眼吃烟三文鱼与白酒。我何德何能,竟会得到这种享受,即使失恋也不那么在乎。

  我到处逛得累了,盘算一下,打算到威尼斯去。

  巴黎美得精神,威尼斯就萎糜。

  我打算再旧地重游。

  就在一个星期日,当我去买皮箱的时候,在路易维当的铺子里看见一个美丽的华籍少妇。

  一看就知道不是游客。

  廿七八年纪(过了卅就不是少妇了,除非你愿意叫她们为中年少妇),穿得很随和,平跟鞋,梳马尾巴,没有化妆,面孔不是很美,但却十分有气质。

  尤其是一口法文,轻轻说来,发音无瑕可击。

  我一向觉得法文是安琪儿所说的语言,自己断断续续学了几年,毫无成绩,如今见人说得不费吹灰之力,不禁衷心佩服。

  我多看她几眼。

  她一时并没有留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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