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茹一怔,她说:“葛小姐,活着的人,可以在一起就不应分手。”
“你不会明白的。”我说
“去喝杯茶?”
“我要赶时间上班。”
“那么──”
“结婚时派喜帖给我。”我说。
“我们不可以一起吃中饭?”她问。
“我有六年未曾好好吃中饭了。”
“为什么?”她奇怪。
“一边扒饭盒子一边做事。”
“不要这样,出来吃饭,我带我未婚夫来见你。”
我微笑,“好吧。”
“今天中午一时正,我们到你写字楼来,”她说:“我有你卡片。”
“中午见。”
我们竟成为朋友,没想到她竟与灵媒交朋友。
我面孔上露出一丝笑容。
生活太沉闷了,闭关这么些年,多个朋友也好。
那个上午,我竟期待事情发生,盼望见到李玉茹的未婚夫。
我对面那位太太照样织毛衣、一边打饱嗝,伸懒腰、打呵欠,摊开文件看半日,永远似不知如何下笔的样子。
但我不那么讨厌她了。完全是讲心情的,心情好的时候,每个人是朋友,心情不好的时候,每个人是敌人。
中午他们周到的上来接我。
那年轻人非常登样,正如虞兆年所说,是李玉茹理想对象,实无道理错过。
我要是做丈母娘,也会选中这样的女婿。
我朝李玉茹飞过去几个眼色,都是暗示:够好了,得了,快快开始将来最美好的日子吧。
一顿饭吃得很开心,我并不后悔出来。
道别时李玉茹同我悄悄说:“我不管你是否真的见过兆年,我要你做我的朋友。”
我啼笑皆非问:“为什么?”
“你肯给我忠告,我需要你这样的朋友。”她很喽。
天真的她使我拧拧她面颊,小宝过几年或许就是这个样子。
确然很难使人百分百相信我有见鬼的本事。
那夜我在阅报,虞兆年在我面前出现。
我说:“哦,混熟了,门也不敲就进来。”
他笑,“小宝呢?”
“今日是她见父亲的大日子。”
“啊。”
我说.!“咦,你换了衣服。”
“不,我没有换衣服,只不过我的电波干扰你的视线,使你认为我换了衣服。”
“别再来‘白马非马’这一套,”我笑,“我听不懂。”
“我来听你有什么愿望。”他坐下来。
“你为什么只在夜间出现?”
“晚上你心比较静,容易接触。”
所以晚上才闹鬼。
“你想得到什么?”
我说:“其实我什么都有了:女儿、工作、住所、健康……”
“你是个可爱的女子,你很知足。”他点点头。
我苦笑。
“青春呢?”他问:“女人都希望恢复青春。”
“不不不,弄得不好,看上去与小宝差不多,那还成什么话。”
“钱?你并不很富足。”
“我也不穷。”
“我知道你需要什么。”
“什么?”我笑问。
“你寂寞。你才三十五岁,你需要伴侣。”
我的面孔涨红,是,他说对我的心事。
“我调查过了,你以前的丈夫很不错。”
“你算了吧。”他不是只能干鬼。
“有无复合的希望?”
“你请回吧。”我压根儿不愿同他讨论。
“能医者不自医?”他轻问。
“我们之间无药可救,”我说:“不消再提。”
“你想清楚。”他说。
“够清楚的了。”
他又笑。
生前他一定是个极风趣可爱的年轻人。
我问:“是什么车祸令你丧生?!”
“与大货车相撞,”他说:“一秒钟内发生,没有痛苦。”
“多么可惜。”一个年轻有为的男人,就此在阳间消失。
“我令亲友难过,这是我的不是。”他黯然,“他们正需要我。”
“你那可怜的灵魂。”我又叹道。
他耸耸肩。
忽然他说:“小宝回来了。”
我转头,小宝开门进来。
“妈,你自言自语干什么?”她担心。
“没有,没有呀。”
“妈,最近这几天你行为举止怪怪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很担心。
“没有事,你别多心。”
小宝贴近我坐,拉看我手。
“你爹还那么风骚?”我问。
“他要来看你。”小宝说。
“叫他小事。”我冷笑。
“你多久没见过他了?”
“不是一项损失。”
“人家离了婚还是朋友。”
“可以做朋友还离啥个婚!”
“妈妈,他已经肯退一步──”
我怒不可遏,“小宝,你要是愿意,你跟他去住好了,不必多说。”
“妈。”
“我不会说你贪慕虚荣,你放心,我不是不明理的人。”我站起来走到房间去。
小宝并没有即时跟进来。
何苦生这么大的气,我随即笑我自己,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见过哀莫大于心死的夫妻,根本连话都不讲,不用说动粗。恨也需要力量,我应该是没有这股力度了。
多久没见他?五年?六年?
有了。
他也恨我,恨我一定要打官司,把小宝抢过来。
那时他身边的女人那么多,把一个几岁大的女孩子留给他,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谁会知道离婚后他竟没有再婚。
“妈。”小宝这时候才进来。
“小宝。”
我们拥抱在一起。
“你不喜欢,我以后不提就是。”
“来,还没吃饭呢,我做了大蒜面包。”
我没想到前夫会找上门来。
还没吃完饭门铃就响。
我去开门,看到他站在门外,比看到虞兆年的充还意外及震惊。
他老了。
头发有点白,面孔上也加添了不少皱纹,照说一个养尊处优的人,没理由近四十就有憔悴之色,但他的确有风霜感。
很多少女会因此迷上这种成熟吧。
但我做他的妻子八年,尝尽酸甜苦辣,我可不欣赏他。
“爸爸,”小宝也很讶异,“你请进来。”
我默不作声。
你猜他说什么?他竟向我说:“你如何瘦得这样,老得这样?”
我为之气结。
小宝顿时说:“爸爸,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他说:“不要紧,你母亲一向最恨人虚伪。”
是吗,我茫然想,可是像这一刻,我情愿听些场面话,像:你一点也没变。
他说:“面孔都方了,以前是圆的。”
我没好气的问:“你就是来讨论我的脸型的吗。”声音很淡,也很不在乎。
“小宝说你这几年来捱得不似人形。”
我转头瞪看小宝,她连忙低下头。
“听说你连周末都要做工,每餐吃饭盒子,挤逼公路车?”
“人人都这么过。”
“你不是人人。”
“我怎么不是人?”
“你是葛律师的千金──”
“我爹为着不赞成我的婚事,早十六年已把我遂出家门。”
“都是我不好。”
“那倒不见得,你爹也跟你脱离关系。”我们都牺牲过。
他默默头,“是,我爹跟你爹,他们为了一宗官司恨死对方,一听我俩要结婚,反对无效,就把我们赶了出来。”
我长长叹一口气。
“我来是要帮助你。”
“不要你多事。”
“小葛,你这是何苦呢?”
“我都熬出来了,还要你理?”
“住在这种地方叫熬出来了?”
“先生,这里比起我们十六年前自家中出来时住的小公寓,还不算是天堂?”
他总算不响了。
真过份,最恨就是忘本的人!
小宝问:“爹,你可要喝什么?”
我说:“他什么都不喝,马上要走的。”
他说:“我喝一杯龙井。”
“你要怎么样?”我问。
“来看看你,不要充满火药味。”他叹口气。
我双臂抱在胸前,“有什么好看,还不是老了,瘦了。”
“不,你仍然美丽,性格还是那么强、宁死不屈。是我不好,我没能坚持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