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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爱的小宝。

  我们习惯早睡,如此天寒地冻,更加名正言顺地拥看电毯子入梦乡。

  第二天更加寒冷,简直不像亚热带的冬天。空气中似乎凝着雪珠,一向节省的我也召计程车去上班。那日下班特别疲倦,我像是已经受了风寒。

  到家一进门,便看到昨日那个年轻人。



  他向我点点头。

  我不好拒人千里之外,也许是新邻居,而人家昨天所求我之事,不过是问我附近是否有超级市场。

  我转头,又感觉到一阵阴风自走廊吹过来,地下的字纸被吹得直打转。

  我扯紧外套。

  只听得那年轻人报上名来:“我姓虞,叫兆年。”

  我看着他,“有什么事吗。”



  他真不像是个坏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小姐,有一件事,真想你帮忙。”

  我禁不住问:“什么,从昨天到今天,你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他尴尬而俞靉低下头。

  “是什么事?”我实在忍不住,因为这个时候,我看到有一个管理员正向我们走来,胆子壮起来?

  “我的女朋友,住在这里十六楼B座。”

  我已经猜到其中诀巧。

  “有一件东西,我想请你,代我交还给她。”

  “你自己为什么不上去?”

  他无奈,“我不方便露面。”

  “难道你没有朋友?”

  “我不想朋友知道。”

  “为什么不麻烦管理员?”

  “那些老伯伯,我怕交待不清楚。”

  很合理。

  “是什么东西?”我仍然谨慎。

  “绝非不合法的东西,是一只戒子。”他自口袋把那只指环掏出来。

  一只金指环,式样别致,刻着一只狮子头。

  我觉得不忍,冲口而出,“你与她绝交?”

  “不,”那年轻人露出悲伧的神色,“她要结婚了。”

  我很震动,立刻答应担任这任务。“好,十六楼B座,叫什么名字?”我接过戎子。

  “她叫李玉茹,我叫虞兆年。”

  “你相信我?”轮到我发问。

  “我在此守了三个晚上,你是我最相信的人,况且这个指环也不值什么,拜托。”

  “不客气。”

  “再见。”他说着转身。

  “喂。”我叫住他。

  他转过身来,灯光下他的面孔很憔悴苍白。

  “振作点。”我说。

  他忽然露出笑容:“谢谢你,好心的小姐。”

  他走了。

  我看看手表,八点钟。

  回到家,小宝说:“你比往日更迟了。”

  我摊开手,看牢那只成子。

  “这是什么?”小宝问。

  “一个女孩子要结婚了,她从前的男朋友托我把以前她送他的指环还给她。”

  “哗,这么错综复杂。”

  我也笑,真令人感慨,我自己的故事说出来,也不简单啊。难怪有些人,写爱情小说,一写就二十年,是有这么多故事可讲。

  吃完饭我到十六楼B座去。

  这一个单位对宇海景,是本大厦中最豪华的一座。

  我按铃,一位中年太太来开门。

  我说:“我找李玉茹小姐。”

  “啊,”她很客气,“请进来。”

  她招呼我坐下,倒茶,并且叫:“玉茹,玉茹!”

  我打量四周围环境,室内布置得很雅致。

  没到一会儿李玉茹小姐趿着双拖鞋出来见客,穿得很活泼自然。

  她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她见到我一怔,笑说:“我们不认识,是哪一位?”

  “的确是,”我也有点后悔把这事揽上身,不过只要交出戒子就完事了。“我姓葛,住楼下,是一位虞先生托我来的。”

  “谁?”李玉茹变色,“谁叫你来的?”

  难怪那年轻人不敢上来,人冢的确听见他的名字就不开心。

  “虞兆年。”我说。

  “你──你不是开玩笑吧?”那李太太跳起来尖声问。

  我很反感。“他告诉我,李小姐要结婚了,托我把这戒子还给她。”我把指环放在桌子上。

  李玉茹飞快把那只戒子取在手上,手簌簌的抖,声音都变了,“妈,真是兆年的戒子,妈,是那一年我们在罗浮官纪念馆买的,错不了,他戴了好几年。”

  李太太更状若昏厥,嘴唇都发白,指看我,“你你你,你是谁,你是人是鬼?”

  她们母女俩丢了戒子,搂在一起,乱成一片。

  我莫名其妙瞪着她们。我大声说:“我姓葛,是你们邻居─在楼下碰见虞兆年,他叫我到十六楼B来交还这只戒子!”

  李玉茹指着我,“你乱说,虞兆年死了有三年了!”

  这次轮到我张大嘴,呆住,浑身如浸在冰水中,头皮发麻,一直自头顶凉到足趾。

  “不可能!”我叫出来。

  李玉茹含看眼泪问我:“你见到他?你真见到他?”这时她又不那么害怕。

  害怕的是我。

  我见完了。

  我心灰意冷,他们说时运低的人才见鬼,我一连两个晚上都看见他,怎么办?怎么办?可是要我去了?小宝没有我可苦命了。

  我张大嘴巴发呆,李太太在一边摇我的手臂。

  我坐下,但是膝头撞膝头,无法镇静下来。

  我喝一口热茶,杯沿撞到牙齿叮叮响。

  李玉茹捧出一本照相部,她翻开给我看,“你可认得他?”

  在一张有十多人的群体照中,我伸手一指,把他指出来。

  李玉茹泪流满面。

  她母亲求我:“葛小姐,你真的不是开玩笑?”

  我摇摇头。

  “妈,他英灵不散,他怪我要结婚。”

  “不,”我忽然冲口而出,“他没有怪你的样子。”

  李小姐抬起头。

  我擅作主张的说:“他祝福你。他并且说,他不会来见你,所以他托我上来,我是完全的一个陌生人,你放心,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

  李玉茹说:“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我很感动,她是真爱他的,不管他是人是鬼,她仍然爱他。爱没有惧怕,是圣经上的话。

  “要是我再看见他,我同他说。”多么滑稽,我竟变了灵媒。“这是我的卡片,我在正当的大机关做事,我不是坏人。”我站起来。

  那李小姐犹自饮泣,李太太像送瘟神似把我送走。

  不管她们信不信,我却对得住一艮心。

  我的确见过处兆年。

  那日回到家,我与小宝特地说上许多话。也许明天虞先生一召我,我就得陪他同赴黄泉。

  死亡,谁不怕呢。

  我同小宝说:“有什么事,你还是去靠你爹的好。他女朋友虽多,但她们要花他的钱,不得不听他的,不会对你怎么样,这些年来,他一直疼你,是我不好,离问你们,轻易不让他见你,是我把你教得同我一样,茅厕砖头似,又臭又硬。”

  “妈,你怎么了?”小宝大为诧异。

  “小宝。”我眼睛红了。

  “妈,你喝了酒?无端端说这些话作甚么?你才三十多岁,人家还在穿粉红色迷你裙颠倒众生,你怎么七老八十似的,连遗言都交待了。”

  我不想多说。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小宝也有十五岁,若果她只有五岁,那可怎么办?乐观的我,永远有法子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中看到未来的蔚蓝,但这次眼睁睁见鬼,再乐天也吓坏。

  第二天起来,我伸手摸模面孔,去照镜子──嗯?还在,还活着。

  小宝比我早出门,她顺带做早餮。

  赶到公司,我已忘了那只鬼,功夫多得令人透不出气来,人各有命运,在同一部门,领取同等级薪水的一位太太却刚刚放完一星期的假回来,正打毛衣呢,还要问我花样合不合时,我差些没把她连毛衣一同塞到厕所里冲下。

  老了。我同自己说,精神大不如前,一忙便开始发牢骚,从前我才不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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