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好,我这就起身换衣服替你去上班。”
“谢谢。”我挂上了电话。
“弄好了?”
“妥了。”我打了个阿欠,“现在可以说说这个若翰。”
“他六年前离开家庭,现在要回来了。”
“若翰?”
“是的,”他有少许不耐烦。
“但是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孩子。”我笑。
“我们一家人都不提起他的。”沛看我一眼。
“为什么?连他来说,你们一家也才只有四个孩子。”
“他是怪物。”
“并不见得,你哥哥与妹妹怪才真。”我说。
“我妹妹很漂亮。”他不服气。
“当然。”我说:“你也很英俊。若翰呢?”
“他不同。”
“同父同母?”我问。
“绝对。”
“他多大?”我问:“茱莉没亲密男朋友,介绍给她。”
“笑话了,茱莉好过他太多了。”沛说:“茱莉胸脯长得很好看。”
我白了他一眼。
“若翰是廿二岁。”他终于又拿起了杂志。
“廿二?他还是小孩子呢。”我说。
“不会。”
“他干什么?”
“不知道。”沛又翻了页书。
我叹了一口气,“你至少可以对他关心一点。”
“他对我们像仇人一样,跑去当了水手。”
“现在怎么又回来了呢?”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他说要来,也只好让他来。”
“真的有那么一个怪人?”我坐在地毯上。
沛抬了抬眼,“所以我叫你留下来,你不在,我与他准吵了起来,没个完。”
“几年没见他了?!”
“六年。”
“为什么离家出走?”我问。
“妈的,他十六岁那年爱上了个舞女,离不离谱?那女的还生肺病,他偏要死缠著人家,好了,那舞女找上门来了,弄得全家天翻地覆!”沛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
“那舞女几岁?”我忽然问。
“妈的,六十多岁了。”他笑著骂。
我没笑,我又问一遍:“几岁?”
“莲蒂,你真无聊,越南死了八万多个人,你不理,理这些事干什么?”他问我。
“几岁?”我又问。
“比他大三岁。”沛终于答了我。
我看他一眼,“那有什么好笑?那是悲剧呀。”
“你与他倒是同路了。”沛还在笑。
我默不作声。
“那个女人是长头发的。莲蒂,我反对你的头发留得那么短,这一阵子我好像跟男人睡觉一样。”
“你真粗俗。”我指着他骂道。
他还是笑了。
“别生气。”他说:“真的,我怕你生气。”
我咕哝著说:“终有一天,我受不了就跑。”
“好,以后我可以装得多斯文就多斯文。”
“沛,有时候我真觉得我不适合你。”
“什么地方?说来听听。好让我改过。”
“你改过?你不会的,这几年来你把我改了才真。”
“我改你?”他笑问:“真的吗?”
“你自己知道,这几年来我连穿衣服的自由都没有了,你说黑色好看,我就件件黑的,扮得像老太婆。”
“你可以穿红的,你绝对有自由。”
“但是你说不好看,对不对?”我摊摊手。
“你可以不必理我,我不会介意。”他说。
“可是我介意,没有你,我只需要两件毛衣,两条粗布裤,真的。”
“你迁就我,我很感激。”沛点点头。
“我们就结婚了吗?”我不在意的问。
“快了。明天我们到婚姻注册处去拿个日期。”
“又请假?”我问。
“这是正事,一定会准假。”他优悠地道。
“我就快要被开除的了。”我无可奈何。
“开除了做太太,不好吧?”他反问。
“跟你说简直是多余的。”我指一指他。
门铃在这个时候短短的响了一下。
我看著沛。
“是他?”他问我,看看手表,“早了。”
“是他吗?”我也问。
“去开门。”沛道。
“你去。”
“你去。”沛推我一下,“你去比较好。”
“他是你弟弟,我又没见过他。”我不肯。
“快去开,我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荒谬。”
“去开门!”
我没有法子,只好去把门拉开了,门根本没锁。
门外站著一个男孩子,我瞪著地看,他大概是若翰。
他长得与沛一点也不同,要是不说,一定认不出是亲兄弟。他比沛瘦,看样子也比较沉默。
他也看看我,我有点呆,这个人──
“请问找谁?”我问他,声音很轻。
“这里──姓方?”他的声音很沙哑。
“是。”
“我也姓方。”他简单的告诉我。
“请进来。”我让开了一点身子。
他拉一拉外套的襟,低头挽起了一只旅行包。
我把门开得大大的,“请进。”我又说了一遍。
他看我一眼,动了动嘴角。他的眼睛.我觉得很美。
沛一见他便跳了起来,“你这家伙!”他嚷。
沛忘了他应该若无其事了,他拥住了弟弟。
若翰倒是很淡然的,他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若翰,哈,你还是老样子!”沛笑看。
我看看若翰,他有那样纤细的五官,眼睛老低垂著,握著双手,连手指也是细长的,他不出声。
他穿著衬衫,领上的纽子没扣,我可以看到他挂著一条白金的练子,外套是深蓝色的茄克。
“莲蒂──”沛忽然叫我,“莲蒂──”
“什么?”我连忙抬头问:“叫我?”
沛看著我,“你在想什么?倒杯茶给若翰。”
我站起来。
若翰抬起了头,问我:“是红茶吗?”
“是,你要喝绿茶?”我问:“还是咖啡?”
“我要红茶,”他低声道:“不要牛奶,不要糖。”
“好的。”我转身要走进厨房里去。
“谢谢你。”他忽然又说了这一句。
我转过身子,向他笑了笑。
当我端出了茶,沛在与他讲话,说得很热烈。
“有看过我的新作品吗?写得好不好?”沛问他。
“在船里看过。”若翰答:“很刺激。”
沛大笑,“莲蒂说我写得太黄色。”他看著我。
若翰接过了茶,“谢谢,”他又说了一声。
沛从来不说谢。沛与他不同。他这个人.
“莲蒂,我们不是有鸡卷吗?拿默出来。”
他又打断了我的思潮,我只好又起身。
我盛了鸡卷出来,一共两个,沛拿起一个就吃。
我看他一眼,摇摇头,坐下在他身旁。
“运蒂漂亮!是不是?”沛问他的弟弟。
他把一只手搁在我的肩膀上,看著我。
若翰低著眼,微微笑了一笑,不作答。
我喜欢他那种笑。我喜欢他。我想我是。
“莲蒂与我快结婚了。”沛又说:“唉!”他笑。
若翰还是低著头问:“莲蒂的中文名字叫什么?”
“连理。”沛说:“很莫名其妙,是不是?”
若翰点点头,“我知道是那个‘连理’了。”
他的眼睛一直看著地板,没抬起来过。
沛跳起来,“我今天一个字不写,陪你,若翰。”
“谢谢。”他放下了茶杯。
“要不要听音乐?”沛有点无聊了。
“不要。”
“出去逛逛?”沛又提议:“嗯?”
“不要。”若翰伸长了腿,“让我一个人坐着好了。”
沛用手指敲著茶几;“你怪脾气还没有改。”
若翰在这时候忽然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闪光,我本来一直在注视他,现在不好意思了。
“要不要回去看妈?”沛问他:“今天去?”
“隔两天。”
“妈想见你。”沛说:“你最好去一去。”
若翰摇摇头,“隔两天。”他还是那么说。
沛笑了,“你这人,简直拿你没办法。”
若翰喝光了茶,将杯子很小心的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