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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栀子又说下去:“好了,不用多讲别人的闲话,把要带的东西交给我吧。”我只好双手奉送过去。

  “去多久?”我问。“有没有人接你?”她忽然笑起来,也不作答,就站起来。

  我连忙送她出去。

  “不用,你请回吧,你们这些孤寒财主的后裔。”我气结。



  我大声说:“我爸妈可不是那种人:他们克勤克俭,现在还朝朝七点半出门去上班,一等一的好人。”她瞄我一眼,截部车子而去。

  这么固执且口不择言的女孩子,将来她有得苦吃,不劳我教训她。

  过两个星期她自美国回来,自动打电话给我,说表弟亦有东西带给我。

  我没好气的问:“是什么?假如是一包糖,你代我吃掉它算数。”栀子说:“是带给令尊、令堂的。”我没奈何,只好出去见她。

  她的表妹嫁了我的表弟,到底是亲戚,一表三千里。

  她说:“他们说谢谢你父母,他们很客气,送了礼物。”我不说什么。



  “不是说金钱价值,心意更为重要。”她停一停。“可笑不,到今天我还在替表妹不值。”不由我不开口。“当然可笑,别人的事,要你来操心,你表妹不见得那么天真,无端端嫁我表弟,他们一家子的事,你操心那么久,白得罪亲戚。”“你是说她贪图什么?”栀子又勃然大怒。

  “表面条件来说,确是我表弟胜你表妹多多,你表妹甚至不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势利:““栀子,我们认识也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谈谈自己的事?譬如说,你到美国去做什么?

  “你的工作是什么?你多大年纪?有没有男朋友?”我有点嬉皮笑脸。

  “关你什么事:““不可以这么孩子气,当然关我事,我对你有兴趣,我们可以进一步做朋友。”“嘿!”她仰起头冷笑。

  我说:“像你脾气那么壤的女孩子,找男朋友不容易呢,切记切记,莫丧失一个好机会。”我笑。“至少我懂得欣赏你其他的优点。”她忽然泄气。“一个人的脾气坏,有没有得医?”“自我控制呀!”她摇摇头。

  “来,一起吃顿饭,我把要诀教你。”“你表弟那么老实,你却那么滑头。”她瞪我。

  “他太年轻,我比他大八岁。”“下次有机会再说。”她又拂袖而去。

  她个性突出,为人爽朗,如果能够以涵养控制脾气,就十全十美。

  不过要受她一次又一次奚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男人最讲自尊。

  但是我很快的原谅了她。表弟写信给我,说殷栀子是艺术家,她任职时装设计。

  艺术家有资格脾气古怪,我还有什么话说?

  那日我看了花花公子杂志访问老牌女星比提戴维斯的一段谈话。

  戴维斯说:“艺术家,不论干哪一种行业,都有性格脾气,但不是大叫大嚷 那只是坏行为。”只差一线呢,栀子若果不小心一点,就会跨越那条界线。

  我把那篇访问 挂号寄给栀子。

  她覆电说:“谢谢。”我笑。“干艺术需要热情,感情激发就难以控制,你能说声谢,就证明还有压抑。”“你少倚老卖老。”她终于松懈下来。

  “请你吃饭。”“城裹有好多温柔的小绵羊在等待你的邀请。”“可惜男人都有点被虐狂。”她嗤一声笑起来。

  我们终于去吃烛光晚餐。

  情调很美,主要是大家都很轻松,我几乎想伸个懒腰,一抒多月来的积劳。

  没有女朋友的日子并不好过,有什么话全藏在心裹,回家往往倒头就睡,沉闷得要死,你让我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坐看吃鹅肝酱与香槟,我提不起劲,叫我去约会那些小绵羊呢,我又觉得累,于是乾脆在家吃三明治。

  我喜欢健康独立的女人,可以在她手臂上打几拳的那种,我害怕哭哭啼啼的小姐,动不动要哄著,管接管送,还得同伯母打麻将之类。

  我叫了瓶上好波多红酒,吃烩橙鸭,醉翁之态毕露。

  栀子并不后悔同我出来,看得出她也很享受,大家天南地北谈很久。

  话题很自然又转同表弟身上去。“太早结婚,有危机存在。”我说。

  “每一种人际关系都有危机存在。”她说。

  “不错 下属终于跟老板闹翻、婆媳从来不曾好好相处、主妇与女佣又互相挑剔”我停一停。“不过夫妻关系最脆弱。”她笑,异乎平常的温和。

  “最适龄是什么时候?”她问。

  “女的三十,男的三十五。”“都成了老姑婆了。”“就说如此,届时见也见过、玩也玩够,收心养性,在家打理家务。”“还不是大男人主义。”她撇撇嘴。

  “我不否认,我绝不肯放老婆出去在办公室内同人打情骂俏,赚取些小月薪。”“些小月薪?有些女强人赚得很多。”“是吗?她会把薪水拿出来养家吗?赚得多有什么用?””你这个人!强词夺理,不同你说了。”她脸色微变。

  我立刻后悔,这么好的气氛,何必为不相千的小事破坏情趣?

  我连忙赔小心:“当然,我只是以事论事。”她不睬我。

  “譬如说时装设计,根本对家庭生活没有影响,是女性一门最好的职业。”“你别越描越黑了。”她瞪看我。“我这门手艺好不好是我家的事,反正不会骚扰到你,要你白担心干什么?”我默然。

  无端端又得罪这个霹雳火,前功尽弃。

  这女人,迟早为她自己的脾气所害,嫁不出去,做老姑婆。

  我喝两口闷酒,又说起话来,以免冷场太多,渐渐她见我相就,也就下台,不再有风驶尽哩。

  不过这一顿饭下半截还是吃得很零落。

  我有点心灰。这样子动辄得罪,被人抢白,实在难受,看样子要冷她一冷。

  其实我是有诚意的,不比那些想在女人身上捞一把便宜的男人,不过,我也希望我的伴侣尊重我。而殷栀子这女人,没一点温柔,动不动把男人呼呼喝喝,唉。

  完了。

  我隔很久都没有再见殷栀子。

  表弟写信来询问我们的进展,我只是避而不谈。

  真是可悲,就差那么一点点。

  隔一段很久的时间,表弟回来,父母请客吃饭,广发帖子,栀子也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我很感慨,她身边有一个男人,很矮,年纪很轻,但已经长了一圈啤酒肚,更穿看一件贴身T恤,整个人看上去,就好像怀孕五、六个月似的,大家介绍他,说他是个脑科医生。

  我心想,已经找到对象了,真快,看样子我自己真得加把油才是。

  栀子出乎意料的沉默,没有说什么话,那位脑科专家一窥伺到麻将桌子有空缺,立刻坐下,不顾三七二十一,就霹雳啪啦的打起来。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她把一杯茶转过来又转过去。

  我说:“别来无恙?”已经有半年了。

  她淡淡笑笑。

  “许久没见,”我说。“大家都忙。”这也是事实。

  她不答,但是也没有拒人千里。

  那边麻将桌子上赢出一副双辣,那个啤酒肚大叫起来,兴奋莫名。

  我皱上眉头,天真的我,还以为所有的专业人士都值得尊重。直觉上我不喜欢这个人,并不是说年轻的医生不能打麻将,而是我真的不喜欢这个人。

  “男朋友?”我问栀子。

  她看我一眼,不答。

  忽然之间我以熟卖熟,装得很平静的说:“跟这种人在一起,有什么幸福?”她抬起头来。“他与我,跟幸福有什么关系?”我镇静一点,大概还有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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