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知道她与朋友有点脱节。
她买了一副电脑象棋,对奕起来,三五个小时不停。
发生了什么事?她问自己,没有答案。
那天下班,下意识又看看对面人家。
工人在喝茶,赤着膊谈论赌博,眉飞色舞,非常兴奋,所以你看,快乐同权势以及金钱没有什么大关系。
小雅默默回家。
她也喜欢空敞的环境。
所以卧室内十分素净,没有什么家私。
母亲的趣味刚刚相反,非要花团锦簇不可,连一只沙发垫子都要绣花镶金边那种。
小雅站在露台上很久。
终于又取出棋子。
过几天,她同隔壁的装修工人已经混熟了。
她问:“多少人住?”
“不知道,不过大概不超过两个人。”
墙壁去掉之后,在烧柏油重铺地板,那味道,醺得小杂母亲叫救命。
拉电线,有困难,小雅本来是干他们那行的,便指点三,工头异常感激。
小雅同自己说:一定是闲得到家了,关她什么事呢,陌生人家搞装修,要她去加插意见。
但是,聪明的工头把握住机会。
他说:“屋主人不在本市,他下了命令就走了,却又限时完工,有许多细节我们都搞不通。”
图样上列得清清楚楚,但工头不愿动脑筋。
小雅很了解他们的德性。
她笑笑,但不介意提供小量服务。
工头与她交换卡片,几乎没成为好友。
小雅长久想组一个班底,因为生意不足,搁置下来,此刻有意无意笼络这帮工人,用意亦在此。
说到底,也是因为寂寞吧。
没有家庭就得有事业。
对面的公寓渐渐成形,小雅不禁佩服那屋主人的心思。
他一定是羡慕外国有种货仓改建的公寓,所以依样葫芦搞了一间。
面海一排窗户,除了不能拆除的支力柱,连厨房都与客厅部位连接。
地方大得可以踩脚踏车。
小雅不介意住在这样的寓所里,只是设计成这样,将来转售,可能有困难。
她建议把分体式空气调节装设到一个更理想的角落去。
工头打过长途电话去徵询屋主的意见,对方没有反对。
他说,屋主姓欧阳。
小雅问:“他在哪里?”
“在美国纽约。”
经济环境一定不差,否则怎么应付两边住宅的惊人开销。
“多大年纪?”
“年纪很轻,不然怎么会把好好一间公寓房子弄成这个样子。”
小雅笑笑。
有钱嘛,有钱便会得玩。
家具统统自欧洲订来,寄在货仓,随时可以提取。
最后阶段是铺地毯,用一只铁灰色的短毛地毯,并不全铺,全屋留下一道边沿,十分别致古怪。
小雅不禁问: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竟然有了憧憬。
等他回来,大家或可以见个面。
朋友嘛,多一个好一个,如果他们贤伉俪一起回来!小雅不介意过去自我介绍,可能成为他们的莫逆。
但是家具一进屋,小雅便知道欧阳先生没有太太。
因为杂物中没有属于女性的东西。
虽然那张床很大很矮很舒服,但小雅一看就知道它不是双人床。
这位欧阳先生看样子喜欢独身生活。
母亲问小雅:“对面装修完毕了吧。”
小雅点点头。
“几时搬进来?”
小杂耸耸肩。
“你见过屋主人没有?”
“他人不在本市。”
“这倒好玩,任由工人摆布,不怕货不对版。”
“也许有要事,拖住了。”
“照税,这样大肆装修的人都十分疙瘩,理应亲自监工。”□
小雅也觉得奇怪,但正如她说,或老有要紧的事。
装修完工之后,小雅进去作最后一次参观。
最好的音响设备,最齐备的阅读材料,最舒服的安乐椅,他可以一整个周未不出门。
还有,最丰富的藏酒。
分明是懂得享受的人。
小雅不好意思久留,退出来,门自动锁上。
又隔了两星期左右,小雅的母亲说:“大约是搬进来了。”
小雅抬起头,有点点喜悦,是吗,何以见得?
“我看到有佣人进出。”
哦,那一定是搬进来了。
“是个单身汉吧。”母亲说。
“你怎么知道?”
“是个锺头女佣,每日只来几个小时。”
没想到母亲的观察能力也相当强,小雅原以为她只专注打麻将,她到底看到多少呢。?
而其实,女儿的寂寥,母亲岂有不知之理,只是爱莫能助,多说无益。
小雅碰到对家的女佣,点点头。
主人大抵早出晚归,从来没有碰见过。
小雅搭讪问:“买菜?”
芳邻厨房设备并不差。
谁知女佣答:“都没有人住,不过是抹抹灰尘。”
小雅一怔。
还在纽约?
“也许下个月回来。”女佣说。
小雅在心中算算日子,已经四五个月了,不少人为移民,在外国逼不得已逗留半年,也是常事。
事情好像有点神秘。
本来,一张照片可以代表许多言语,但是欧阳大宅里全然没有这样东西。
不过!他既然住在这里,他迟早会得出现。
有一宗小生意上门,小雅找到那位工头。
工头先问她:“你对面的欧阳先生可搬进来了?”
“还没有呢,款子可付清了?”
“刚收到最后一期支票。”
“你与他直接交易?”
“是。”
“不经设计公司?”
工头摇头,“他自己好像很有心得。”
“有无说几时回来?”
“没提起。”
小雅有点失望。
午夜,她在房中看书。
母亲推门进来,“还没睡?”
她反问:“这么早收场?”
母亲在她床沿坐下来,叹口气。
“怎么,输了牌?”
谁知母亲忽然说:“一老一少,都这么无聊凄清。”
小雅本来在笑,一听这话,僵住。
“我没有办法,你应多出去走走。”
小雅不知如何回答。
“你父亲只在星期天上午回来。”
“你说说他,他会回来得勤一点。”
“算了,管他爱去那一号。”
“刚才输还是嬴?”
“输输输,我一生都是输。”
“妈妈,这时刻发什么牢骚。”
“我担心你。”
“所有的大型舞会,我都有参加呀。”
“为什么没有男孩子约会你?”
“因为时机未到。”
母亲苦笑。
“妈,你也累了,早点休息,明天又是另外一天,又有牌友等着你。”
“你说,没有那十三张麻将,日子怎么过。”
可不是。
母亲替她掩上门,出去了。
所以有些人喜欢约会,从早到晚,排得密密麻麻,没有半丝余暇去想东想西。
淋浴上床的时候,小雅不禁想:人人这样珍惜的身体肌肤,到头来还不是尘归于尘,土归于士。
太空闲了,会想得很支。
可很小雅亦不是一个工作狂。
天气由酷热转凉。
清晨,已有些秋意。
对户人家的女佣早已躲懒,每星期只出现三次已经足够。
主人,还没有归期。
小雅心意略动,他不是永远不来了吧。
明明不关她事,她为什么好似在等他?
晚上,小雅做了一个梦。
隔壁人家终于搬来了。
是一个十分年轻的男子,与他的新婚妻子。
新娘子穿着雪白的礼服,掀开头纱,一张面孔美得惊人。
小雅醒来,拉拉被褥,凌晨三点,秋天真的到了。
到初冬的时候,情况还没有变。
小雅已经放弃。
倒是她母亲说:“我问女佣如何拿薪水,她说到中区一间公司去支领。”
“什么公司?”
“日新银号。”
欧阳、日新,自然,那是他们家的事业。
“他好像排第四。”
小雅笑,“你干什么,做私家侦探?”
“不少人都认识欧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