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
「一定有个原因。」
莉莉说:「管它是什么原因,只要她恢复正常。」
「也许找到新朋友了。」
「那岂不是更好。」
彼得说:「我也替夏洛蒂不值。」
莉莉叹口气;「短短的人生,数十年间,却还有那么多的悲剧。」
「撒母耳倒底为什么自杀?」彼得问。
莉莉掩上耳朵,「我不要听这句话,夏洛蒂不停的问了三个月,听得我怕。」
「作为撒母耳的未婚妻,交往超过三年,这个刺激也真亏她承受。」
莉莉沉默一会儿。
连普通朋友都受不住要大叫为什么。
撒母耳一向温文沉静,品学兼优,是个公认的好青年,与夏洛蒂走了三年,订婚才几个月,准备毕业后筹备婚礼。
一日下午,他却走上大学的钟楼,跳下来。
一点先兆也没有。
那日黄昏他还约好夏洛蒂去看电影。
据目击者说,撒母耳还独自在钟楼上徘徊了一会儿。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他片言只字都没有留下。
夏洛蒂得到消息时差点没疯掉,四出收集证据,但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冰箱里放满食物,衣橱有新置的衣裳,功课井井有条,说他猝死,还有可能,自杀,完全不像。
夏洛蒂崩溃下来,她不知自己做错什么。作为撒母耳的伴侣,她完全失败,她未能安慰他,开导他,她甚至压根儿不了解他。
夏洛蒂不能原谅自己。
她进入黑暗世纪,锁在愁城里,告病假辍学,足不出户,与世隔绝。
是莉莉逼她去看心理医生的,几个月来,并无太大的进展。
失恋,顶多是心碎,损伤一点自尊,夏洛蒂这次,灵魂也被摧毁,仿佛随撒母耳一起,自钟楼堕下。
莉莉耐心地照拂同学。
她总是说:「需要时间来治疗。」
过了三五个月,大家都放弃,只有莉莉坚持著。
今日总算看到一丝曙光,所以高兴得不得了。
总会痊愈的,莉莉想,三年不行五年,五年不成十年,夏洛蒂还年轻。
彼得说:「撒母耳根本没有理由会看不开。」
「他人比较内向,心事不大说出来。」。
「可是夏洛蒂是他的未婚妻。」
「算了,想多了会发疯的,」莉莉苦笑,「没有一个人明白这件事。看,阳光多好,让我们忘记不愉快的一切。」
彼得认为莉莉说得再对没有,索性开了汽车收音机,轻松一下。
是音乐节目,唱片骑师选了非常劲的旧歌「蓝色掠皮鞋」,彼得跟著打拍子吹口哨。
莉莉笑,忽然想起来,问:「这是第几台?」
彼得答:「第二台!专播流行曲,通宵的。」
莉莉又问:「第九台呢,播什么?」
彼得一呆,「第九台?」
「是呀。」
「莉莉,本市没有第九台。」
「什么?」
「本市只有四个电台。」彼得笑;「莉莉,你这样下去要给人笑的。我还记得前些日子你问我五号风球要不要停课--五号风球取消有十年了。」
「可是……」
「女孩子就挂着化妆穿衣。」彼得摇头。
但是夏洛蒂明明说九号电台。
也许,莉莉想,是她听错了。
他们决定到露天咖啡座喝茶,也就把这件小事搁在脑后。
几时劝夏洛蒂也来这里,面对初夏碧蓝的海,非假日,人也不见得太挤。
莉莉有信心,夏洛蒂会再参加他们的活动。
不过前些日子才吓人呢,电话都不肯接,多次,莉莉怕有意外,打给林西太太,麻烦她上去看著夏洛蒂。
偏偏又是期考时分,同学们全分身乏术。
时间也过得真快,一晃眼六个月,再难熬,夏洛蒂都逐日熬过去了。
莉莉低低感喟,再大的灾难,都得勇敢地应付。
「下星期可以游泳了。」彼得说。
「今天也可以。」
「怕你着凉。」
「不会的。」
「冬永都别有风味。」
「可不是。」
经过上次意外,莉莉头一个觉得人生无常,寻乐要及时,是那个时候,她答应搬进彼得寓所去。
同时也爱上喝一点酒,松弛神经,做起功课来,也不那么拼命。
过了一个星期,莉莉牵记夏洛蒂,再去看她。
林西太太迎出来,一脸笑容。
莉莉知道这是表示夏洛蒂的情况更好。
「她出去过一次。」林西太太说。
莉莉点点头。
上得楼来,夏洛蒂已经打开门欢迎她。
「我做了薄荷茶。」
几乎跟从前一模一样了。
莉莉问,「你有没有胖一点,抑或是我的幻觉?」
「没有,但是我买了两件新衣服。」
「几时回学校?」
「我已经错过了一次期考。」
「校方会跟你想办法。」
夏洛蒂叹一口气,坐在窗前,一副茫然,恍若隔世的样子。
莉莉不敢死摧她,轻轻呷一口茶。
夏洛蒂问:「你有没听第九台?」
莉莉怔住,原来没有听错,是第九台。那么,是彼得太过肯定了。
「没有,我在追电视上一个连续剧。」
「那位主持说得真好。」
「是怎么样的节目?」莉莉忍不住问。
「听众可以打电话进去的问答式节目。」
「哦,那种。」
「莉莉,我是不是很幼稚?」夏洛蒂问。
莉莉看看她,「这怎么能算幼稚呢。」
「同一个陌生人倾诉,你不觉得愚昧?」夏洛蒂又问。
「所有的朋友,开头时都是陌生人。」
夏洛蒂笑,「莉莉,你真是纵容我。」
莉莉坦白的说:「有什么坏处?我看不出来,现时的节目主持人都很温文有礼,且懂得观众心理。」
「是,他完全了解我的心情。」
「是一位他?」
「你也可以听听,莉莉,每天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他叫安地。」
「你打电话进去与他聊天?」
「是,」夏洛蒂说;「三五七八四。」
「打得通?」
「没问题,我几乎每天晚上都与他谈上十分八分钟的话,他给我很大的鼓励,」夏洛蒂有点难为情,「这一阵子,心情开朗不少。」
「那真是太好了。」莉莉由衷的说。
夏洛蒂说:「没想到我会把精神寄托在一个电台的节目上吧。」
莉莉注意到她轻轻抚摸书桌前的一只小小收音机。这种晶体收音机最普通不过,售价也非常相宜,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莉莉明白夏洛蒂,她寂寞,她害怕,她旁徨,她需要安慰,即使来自一个电台节目,也一样使她高兴。
莉莉说:「别忘了我们,我们永远是你的朋友。」
夏洛蒂紧紧握住莉莉的手,「是,我知道。」
同到自己的家,莉莉回想夏洛蒂的神情,不禁微笑,毕竟她只有二十岁,说她孩子气也不是不对的。
彼得回来,送上一束鲜花。
莉莉把鼻子埋进花间深深一嗅。
彼得逗她欢喜,说道:「我可否将汝比作一个夏日?你更为可爱及温柔--」
莉莉说:「谢谢你,彼得。」
「夏洛蒂如何,好吗?」
「很好,彼得,」莉莉插好花,「她坚持第九台有个好节目。」
彼得讶异,「可是本市没有这样的电台。」
「她天天收听一个由安地主持的对话节目。」
「也许是三台。」
「也许,只要她高兴!谁管呢。」
彼得说:「我洗个澡,然后出去吃饭。」
莉莉犹疑,拿起电话,拨通讯问号码,「麻烦你,第九电台。」
接线小姐答:「没有第九台。」
莉莉一震,「三五七八四是谁的号码?」
接线小姐说:「请稍候。」
莉莉等了一会儿。
接线生回来,「小姐,本市没有这个号码。」
莉莉张大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