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女士把目光转移到月季身上,月季看到女士一震,立即转头,往另一头走去。
女士驾驶一辆灰蓝色小型宾士离去。
这是一次邂逅。
没隔多久,月季发觉女士的办公室也巧合在同一银行区。
午餐的时候,月季遇到女士。
月季是时下年轻才俊的代表,太懂享乐,怎么肯虐待自己,不但穿得好,也吃得好,薪水花得光光,自然有长辈救济,不用愁。
她俩在法国馆子相遇,月季与两个同事坐一桌,女士也有同伴。
月季一眼就认出女士,她似乎对米白色有十分大的好感,月季发觉她两次都穿这个颜色,而且穿得得体好看。
她们当中,隔着三张桌子,月季看到女士前面的蔬菜沙拉,顺口也叫了一客。
同时与同事说:“年纪大了,还那么幽雅,真不容易,太多女人在四十岁还坚持穿二十岁的衣裳。”
同事向那边看去。“呵,周君如女士。”
“谁?”月季好奇的问。
“广和洋行的董事总经理周君如。”
月季把这名字记在心中。
但是,弥白说,这也不能证明女士跟踪什么人。
月季觉得巧合太多。
早上,同时在八点四十分往停车场取车,中午,一定在那三、两间餐厅什膳。
月季试过故意迟出门,有一个星期,她八时二十分便开车出门,结果,周女士也跟着那么做,月季避不开她。
跟着,月季又转地方吃饭,不到三日,女士又跟上来。
不能全算是巧合吧。
月季也索性不再闪避。
那么漂亮大方的女士并不可怕,事实上月季也满高兴看到她。
月季时常注意她的打扮,得益良多:呀,原来丝巾可以那般披法,而鳄鱼皮包真是万能配搭……之类。
月季不介意中年时向她学习。
没多久,月季在公司附近的公众停车场发现周女士的座驾。
感情好,一天见三次,比任何亲友都接近。
不是偶然发生的。
“不过,”弥白说:“妳们下班时间不可能一样。”
“你说得对,一个星期都见不了一次。”
“别多心,巧合而已。”
月季努努嘴。“不能解释就说巧合。”
弥白瞪眼。“妳为什么不干脆走到她面前,问她:‘小姐,妳干么跟踪我?’”
月季沉默。
“不好意思?”
“弥白,你应当设法帮我。”
“又没有困难,何用帮忙?”
说得也是。
终于弥白约了弥白一起午膳,好让他一睹周女士庐山真面目。
弥白一见,低低吹声口哨。
月季白他一眼。
弥白说:“哗,但愿她跟踪的是我。”
“你正经点好不好。”
“妳确定是这位女士?”
月季提高声音:“弥白--”
“我们年轻男性真不介意约会如此成熟佳人,可以学的一定很多。”
月季看着弥白。“我认真考虑同你绝交。”
“妳不会舍得。”
“为什么?”
“只有我,明白妳的心。”
月季一直没有上前与周女士打招呼。
女士也没有表示。
有一、两日,女士像是生病,没有出车,月季颇为担心。
她也有四出打听。
“广和洋行的周君如小姐有无家人?”
答案:“周小姐未婚。”
月季忧虑,但随即想起她一定有佣人服侍,不禁失笑。
过几天,女士小休完毕,恢复正常,月季安心。
又一次,月季与弥白突然兴之所至,相偕往东京玩了几天。
黄昏抵埠,路经停车场,抹车工人对他俩说:“周小姐问起妳。”
月季当然立刻知道是哪个周小姐。
“周小姐不知妳外出,还担心妳卧病。”工人说。
弥白看月季一眼。“妳们互相关心嘛。”
月季没有作声。
大都会人情淡薄,她也弄不懂这种关系如何建立起来。
弥白说:“那位女士仿佛不信我会照顾妳。”
月季突然有了感触。
男朋友的事,作不得准,女孩子有自立能力,打扮得漂漂亮亮,不愁没有伴侣,但一朝风雨来临,即刻门庭冷落都说不定。
十八、二十二的少女,令异性八千里路云和月赶了来送花也不艰难,过了这段流金岁月,所看到的嘴脸,恐怕会有点两样。
月季并没有想过要嫁给弥白。
现代青年都怕早婚,都不甘心与人分享目前的成就,除非,除非对方能够大方无所求。
弥白问:“呆呆的想什么?”
月季喃喃的说:“将来,谁照顾我?”
弥白残酷地指出事实:“妳自己呀,还有谁。”
“丈夫呢,子女呢?”
“小姐,那是要付出代价的,妳又不肯全心全意伺候一个家,哪来的丈夫子女。”
月季恐惧的问:“老了怎么办?”
“或许他们会发明机械人来服侍我们。”
月季佩服弥白能够这么幽默。
弥白说:“别尽是担心一些不切边际的事,来,说些快活题材。”
月季抬起头来。“有子女也不管用,你见过几个孝顺儿。”
“月季,换个话题妳不好。”
月季看他一眼,弥白已有不耐烦之意。
他从未说过要与她共患难,大家在一起原只为开心,同样地,月季也不愿结交愁眉苦脸,忧国忧民,愤世嫉俗的男朋友。
月季沉默一会儿,抖擞精神,与弥白研究市内哪家日本菜馆最考究。
再见到周女士的时候,月季知道她的目光温暖得多。
女士换了车子,也许先头那一辆进厂检查,她让月季先驶出去,不徐不疾跟在后面。
天下微雨,冬季倒像春季,月季穿得太多,在红绿灯前想脱外套,又碍着安全带,额角开始渗汗。
这几天有几个大问题使她心焦。
像同弥白,到底有什么打算:一直这样做朋友做下去,抑或打定主意,组织家庭?
月季看看倒后镜,尾随她的周女士气定神闲,月季不禁暗暗羡慕,真好,一定已过了徬徨与抉择的年龄,完全知道要的是什么,按部就班,逐点达成。
那样的成就,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得到。
未来的日子,如果运用智慧才干得宜,方可修成正果。
月季真想拜女士为师,请教一二。
太冒昧了。
到这个阶段,月季已忘记到底开头是谁跟着谁,谁又为何要跟着谁。
女士的车子停下来,月季连忙注意倒后镜,只见一位中年人迅速跳上车,坐在她身边。
男士打扮得体,潇洒大方地吻一吻她的脸颊。
月季微笑。
多好,黄昏之恋。
不过他们会不承认,他们也许会说这是成年人的感情。
月季没试过同中年男士来往过,可以想像他们比较体贴温和,也有更多时间能力照顾异性。
月季的车慢了下来,后面按喇叭,她不好意思,索性踩下油门,匆匆往公司驶去,一下子不见了影踪。
月季问几位中年同事,四十岁的感觉怎么样。
他们气结。“妳听她那口气,把我们当年将就木的老家伙。”
“看开一点,”另一位笑。“妳自己二十岁的时候,何尝不认为人过三十即可枪毙。”
一位太太叹口气。“说真的,眨眼间就成为中年人,十分不甘心,但又有什么办法,小月季,妳别嘴硬,他朝汝体也相同。”
“唉,妳以为她会怕?”
月季说:“我不是怕,我只是羡慕,到了四十岁,一定已成定局,多好。”
“太公八十才遇文王呢,小姐。”
“没有多少姜太公。”月季笑嘻嘻。
中年太太说:“说得对,所以我们还不是忧柴忧米的。”
月季心想,大概也没有多个周君如。
下午,弥白来找,问要不要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