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趣我好不好。”
小茜走后,一时没请到适合人选,几个人更吃力。
安娜的电话一直没有来。
南南只得准备再一次接受失望。
没多久,事情渐渐淡却,像旧报纸曝晒在大太阳底,本来黑字白纸,变成黄黄的褪了色。
一日南南休假在家,接到冬儿电话。
“警方王警官找你,尽快同他们联络,电话是三六七八四。”
南南打一个突,不敢怠慢,立刻拨电话。
那边反应很快,“请你到我们分署来一趟,今早发现一单凶杀,被害者手袋中有你的卡片。”
南南只得赶去。
她派出去的名片不下数百张,不一定落在熟人手里,不过也总是警方的一条线索。
王警官把她带到殓房。
南南暗叹又是一个不幸人。
王警官示意她认人。
布一掀开,南南看到死者容貌,大惊失色。
安娜!
“你认识她?”
南南侧过睑,点点头。
“请跟我们来录口供。”
南南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安娜秀丽的面孔并没有受到破坏,表情很宁静,像是去得十分安逸。
南南把她所知道的全告诉警方,在道谢声中离去。
她没有回家,反而到报馆坐下,不知恁地,坐下来,就把安娜的事写出来,自在殓房认尸开始,往回追思,一边写一边流泪。
冬儿看见,奇问:“你放假还回来干什么,是不是老总等你,哭什么,又不是没听过他骂人,当它耳边风。”
南南不回答。
她一直写下去。
冬儿索性坐在她身边,南南写一张,她顺手取过,读一张,看完一千字,冬儿耸然动容,老总过来,见她俩神色大异,等冬儿看完手中的稿,也接过来看。
三个人都不作声,一个写,两个看,一个多钟头后,南南把笔掷下,完成她的故事,伏在桌子上不声不响。
老总把那几千字带回编辑室去。
冬儿问:“你可知道谁是凶手?”
南南摇摇头。
她为什么没有摆脱他?”
南南又摇头。
“你为什么改变主意把这个故事写出来?”
“不写的话我会憋死。”南南这次总算开口。她深深叹一口气。
“笔调很动人。”
动人?南南苍凉的想,有什么动人,大城市小故事,天天不知发生几许宗,真的要写,不愁没有题材,只怕一枝笔写到老也写不了。
老总匆匆出来,“故事明天见报。”
南南点点头。
她抓起大布袋,走出报馆,不知街上又有什么人什么事在等着她。
南南觉得她不再怕写特写。
画中人
这几年来,街外人只当刘知芸家里一直支持她。
虽然没落了,到底是本市望族,烂船还有三斤钉,不然十多个孙子孙女,怎么出去留的学,而且专门挑些不实用的科目来读?
知芸念的是纯美术。
一门用以修身养性最高雅不过的学问。
待她毕业出来,发觉刘家已经崩溃,早拆得支离破碎,几个叔伯刮的刮,赖的赖,把仅余的家当变了办法来花得一干二净,知芸的父亲排第七,她母亲守寡多年,环境一向狼狈,如今更加萎琐。
知芸要即时出来做事养家。
纯美术,怎么派用场?
虽然已经找到教席,一个月统共几千块,不知拿来穿好还是吃好,绝对不够两母女开销。
知芸暗暗想办法。
她遗传了母亲坚毅的性格,决定抗战到底。
把在学校里画的作品,拍了彩色照片,逐间画廊去奔走,早出晚归,累得贼死,一点结果也没有。
母亲坐在祖传红木交椅上抽香烟,看到知芸那失意落魄的样子,不禁笑说:“我还有些私己可以变卖,别慌。”
知芸一听这话,倒抽一日冷气,时光倒流了一百年?她成了变卖祖业的不肖子。
况且,有什么可卖?
厅堂里几件家具又不成套,不然整齐的木器也还值个价钱,还有,母亲几套钻饰都是旧石头,现今的切割法也不一样了,首饰店看不上眼。
知芸没精打彩的问:“卖什么?”
“字画。”
“妈,人人家里有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难道都是真迹?”
“这些都是好的,我等闲还不肯拿出来。”
“自然,买的时候,张张千真万确。”知芸笑。
过两天,她还是带着画,跑到一家相熟的古玩店去兜售。
回来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一文钱收入也没有,净蹭在家中吃,知芸觉得自卑。
店东向她指明哪张真哪张伪,她都听不进去,低着头看自己的手心。
“一整捆同你要了也罢。”店主非常慷慨。
知芸刚想说好,身边传来笑声:“然则,老板未免委曲了这位小姐,通才一整套六把扇子,就有商榷余地。”
知芸抬头,看到说话者是个中年男子。
店东讶异,下不了台,便笑道:“这位先生,假使你看中这批东西,你同刘小姐让好了,我可以割爱。”
知芸怪陌生人多事,坏了一笔生意,谁知他潇洒的说:“好的,我同刘小姐交割。”
知芸睁大眼睛。
中年人说:“请跟我来,刘小姐。”
知芸不愿跟他走,但店主已经恼怒,他俩势不能借人家地方谈生意,只得尾随他身后离开。
他笑笑,“放心,我不是坏人。”
知芸暗暗叹口气,到了这种地步,也顾不得那么多。
“我的写字楼就在附近。”
是幢商业大厦的三楼。
看陈设就知道也是间古玩字画店,只是规模比刚才那家不知大多少倍。
“敝姓冯。”他给知芸一张名片。
上面写着冯季渝三个字。
知芸接过工友斟上的香茗。
“这些字画,”他指一指知芸的东西,“我先给你一张收条,派专人鉴定了,才同你议价钱。”
知芸实难开口,又不得不说:“我手头很紧。”
冯季渝一怔,立刻说:“我先叫人做张本票上来。”
知芸松一口气,静静的坐着。
过一会见,她忍不住,说:“你一定奇怪,是什么样的人,变卖祖先的收藏品吧。”
冯季渝又觉意外,于是笑说:“没有卖,何来买,我们怎么做生意。”
知芸知道她已经说得太多,接过订金及收据,便起身告辞。
明明是一宗合法的买卖,她留下电话地址时,内心却忐忑不安。
那一笔订金,帮她们母女安顿下来,知芸往专上学院去教美术,收入不去说它,到底有个精神寄托。
两个月后的一个下午,知芸自学校回家,看到客厅有位客人坐着。
老佣人迎上来,“这位冯先生等了有一些时候了,太太刚好不在家。”
知芸迎上去,冯季渝转过头来。
怎么看他,都不似位古董商,那灿烂的笑容尤其讨人喜欢。
他看到知芸,连忙由起来。
“冯先生,叫你久候。”
“我在赏画,下午西晒,只怕褪色。”他笑说。
知芸根本不关心那几张风吹雨打的破画,没有感情,就不劳心。
“你那批东西已经脱手,扣除佣金及订洋,余数在这里。”他递过一个信封。
知芸接过,“何劳你亲自送来,差个伙计不就行了。”
冯季渝却答:“我想见你。”
知芸一怔,缓缓坐下。
他很感兴趣地指着墙角一叠水彩画,“这批画是怎么一回事?”
知芸叫一声,“那是拙作。”
“那大好了,我们美国有位客户,就是需要大批这样的水彩。”
知芸苦笑。
是,成千成百张那样子画出来,批发出去,镶好框架,去装饰别人家的客厅。
不过也顾不得了,无论如何是项生计,于是她打醒精神,把其他作品也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