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念考古,摄影是嗜好。”
小波十分佩服任阿姨,医科学生被她拉来当摸特儿,考古学家权充摄影,苦心孤诣,只求一点新鲜。
她说:“那一点点创新,读者马上感觉得到。”
她那本杂志,销路一直领先。
“小波,”石志民说:“我俩同是天涯沦落人,来,笑一个。”
小波怎么能不笑。
三卷底片很快就拍完。
任阿姨问:“志民,有了没有?”
“有了。”他放下摄影机。
小波见大功告成,欢呼一声。
她抢到化妆间坐下,便用冷霜洗掉脂粉。
任阿姨笑着问:“还不大坏吧。”
小波点点头。
“石志民够活泼。”
小波暗暗留一意他的去向,谁知他收拾好器具,过来同任阿姨一个招呼,便偕助手离去。
小波怔住在镜前。
她以为他会等她。
任阿姨拍拍小波肩膀,“后天我把照片拿来一起挑选。”
局就这样散了。
小波来拍照之前,没料到会碰见石志民那样的年轻人。
遇到了他,便满以为会有下文,谁知道又有曲折,他连电话号码都不向她拿。
工作完毕,就此打住。
小波觉得惆怅,只得与任阿姨在楼下话别。
回到家,王太太问:“拍得好吗?”
“任阿姨说,外国许多近照模特儿,才十三四岁。”
“所以呀,现在不拍封面,还待几时。”
小波吁出一口气。
英俊的男孩子多,但,很少有那么幽默风趣的。
小波最欣赏石志民这一点。
他在三五分钟内就能叫一个陌生人松弛,看察到对方的需要,这就是温柔。
最最难得的一种美德。
小波认识无数男生,都做不到这样,他们只知道他们需要什么,然后强人所难,希望女生讨好他们。
所以小波一直找不到固定男友。
她希望要一个体贴的男伴,有一点像大哥哥,同他在一起,不要竞争,要开怀地放出友谊,信任地相爱。
很难有这样的人选。
小波觉得,石志民是接近理想的。
照片印出来了,拍得很好,浓统艳抹衬托起天真的笑意,效果十分特别。
小波却一叠声说成绩欠佳。
“这样的照片如果登出来,我以后就不同阿姨说话了。”
“什么?”
“太假了,不够自然。”
“依你说,怎么办?”
“恐怕要再拍。”
“小姐!”王太太看不过眼。
“你不是开玩笑吧,上次九个人服侍你一个,衣服鞋袜一大堆,再来一次,我们都吃不消。”
“除非你要我终身抱憾。”
“没有这么严重吧。”
“有的,”小波说:“我不喜欢这批照片,要不重拍,否则不准刊登。”
任阿姨服贴了,叹口气,摊摊手。
王太太抱怨,“看,叫你别招惹她,青春期的少男少女都似怪物。”
任阿姨颇有种吃不消兜着走的感觉。
“算了,把照片送给她做纪念,把整件事忘掉。”王太太出主意。
“她说愿意重拍。”
“她要天上月亮你也摘给她?”
任阿姨沉吟。
王太太说:“我看这张特写就很好,小波未满廿一岁,我可以代她作出主张,游戏就此打住,不再拍了。”
小波故意装出不关心的样子来。
任阿姨隐隐知道这里面有个原因,但猜不到是什么,成年人心绪太忙太乱,日常要应付的事不知凡几,她也来不及去细心研究。
当下只是说:“重拍不好,因已熟悉整个过程,恐怕眼神中就失去那一点惊异的清新了。”
小波闲闲的问:“摄影师呢,他怎么说?”
“他挑了这三张出来。”
原来石志民喜欢不带笑脸的王小波。
小波硬着心肠,“我仍然不喜欢这辑照片。”
玉太太不耐烦,“小波有时你不可理喻。”
小波即刻说:“妈妈你不了解我。”
王太太说:“嘿!”
“好了,别因一张封面照片起龃龉,我回去同编辑组商量一下再作决定。”
任阿姨一走,王大太便对小波说:“强人所难,十分小器。”
“我抱歉。”小波承认。
王太太说:“也许我真的不了解你。”
小波忍不住说:“我有我的理由,我有我的原因。”
王太太看着她,“为什么不说出来?”
“还不是时候。”
小波跑到房间去躺着,过一会儿,将收音机声浪扭得震天价晌。
电话铃一直没有响。
什么,他知道有人对他的作品不满,仍然没有反应?
抑或,任阿姨还瞒着他?
给他机会他都不知道,真可恶。
小波用枕头朦着脸。
电话终于来了。
王太太叫她:“小波,任阿姨找你。”
小波的心咚一跳。
任阿姨说:“重拍,没问题,星期五,这一次可不得胡闹,我说满意就得刊登。”
小波说:“是是是。”从来没有这样听话过。
“化粉发型有不满意之处,你要说出来。”
小波问:“摄影师有无异议?”
“你别理他,有我在。”
“不,你的意思是──”
“小波,星期五下午三时老地方见。”
“阿姨──”
任阿姨已经挂上电话。
小波摸摸面孔,再从头折腾一次,她怕她的睑皮会掉出来。
上次一层层脂粉刷上去的时候,她问化级师:“真有女人天天化这样的妆?”
答案:“当然有。”
“白天画上去,晚上又洗掉?”小波不置信。
“临睡前一定要卸妆。”
这个卸字用得真好,果然像解除盔甲一样。
“日日花三小时?”小波追问。
化妆小姐笑了。
第二次,小波更加不安,因为知道他会在那里等她。
很有可能,他会生气,也有可能,他会因此加倍注意她,更有可能,他会叫她解释不满的原因。
话匣子会不会因此打开?
小波整晚失眠。
白天也没有睡,喝一杯牛奶,就赶出门去。
工作人员这次取笑她:“小公主来了。”
小波本不是刁蛮小姐,此刻自然有点讪讪的。
任阿姨过来打点,她即时向她道歉。
“算了,只要美人儿高兴。”
有人拿着测光表在小波脸上晃。
“你是谁?”小波意外的问。
那人看看小波,十分惊艳的反应,“我是摄影师尚保罗。”
“你?”
“是,我。”
小波大吃一惊,站在那里发呆,万水千山,从头经历那么可怕的装扮过程,为只为见某君一面,再给他一次机会,怎么竟然人不对版?
她问:“石志民呢?”
尚保罗耸耸肩,“谁叫石志民?”
任阿姨在一旁说:“既然你不满意他,不叫他来,这次换个人。”
小波跌坐在椅子上.心中暗暗一叠声叫苦。
“我以为是石志民。”
“小姐,你究竟搞什么鬼?”
“现在能找到他吗?”
“小波,临急临忙,换了是你,你肯随时应召吗?”
小波哭丧着脸。
“一直好好的,为何忽然闹情绪?”
小波努力控制自己。
别太过份,阿姨有工作要做。
当然,她可以一声“不拍”便离开现场,但,那实在不是心智成熟的人所作所为。
于是,带着无限失意,她坐到摄影机前面去。
尚保罗一边拍照一边与她搭讪,像所有其他男生一样,盼望约会她。
“我知道有间咖啡馆妙到巅案。”
小波答:“我不喝咖啡。”
“茶?”
“我什么都不喝。”
“拍完照容许我送你一程。”
“家母会来接我”。
“不如去看电影,你可爱看戏?”
小波懒得去理了他。
任阿姨在一旁看着,“也好,”她有她的意见,“表情抑郁,大都会世纪末风情。”
小波索然无味。
“尚保罗怎么样?”任阿姨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