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比谁勇敢,学生都怕考试,怕与逃避是两回事,勇敢的人也会哭,哭都不让哭未免不近人情,可是哭完之后一定还得把事情做好。
晓光这次考得不错,不必等放榜,她心中有数。
因为要到外国升学,她又赶着去考了托福。
很明显的瘦了。
一个人要长肉,其实还真的不容易,稍微有一点点心事,一点点劳累,一点点小病,立刻瘦下来。
小兵看着晓光尖削的下巴,很关怀的说:“小心身体。”。
“我知道,原来无论做什么都要靠力气,没有健康实在不行。”
小兵笑,“晓光你好天真。”
晓光笑,小兵的出生与环境令他早熟,他就期望他人同他一样有智慧有经验。
几年同学,他都照顾晓光,说他似一个大哥,又像多了些什么,说他是男朋友,他们又从来没有亲密的举止。
这一点点情愫,将来可以发展成为什么,没有人知道。
无论培养什么,都需要时间,眼看他们已经没有时间。
“你会不会过来?”晓光问。
小兵摇摇头。
晓光说:“一点希望都不给我。”
“我不想说谎,明知做不到的事情,何必说空话。”
“也许将来事清会有变化。”
“待将来再说吧。”。
“小兵,你不是一个浪漫的人。”
“那我承认,风流潇洒这些全是要讲条件的。”
晓光默默无言。
“有时读言情小说,男女老幼全没有职业,我时常怀疑:何以为生?为了生活,我们做了许多不该做不想做的事。”
晓光说:“你忽然之间老气横秋的干什么。”
“我一向如此。”
想到要与晓光分手,小兵心情恶劣,到底年纪轻,说着说着,形诸于色。
晓光倒也明白,他要告辞,她送他出门。
齐先生终于把房子脱了手。
本来想把半新旧的家私运过去,打听一下,这样做也需要一笔费用,不如省事省力,干脆一切到那边买新的。
齐太太说:“想到要走,胃里像是塞着一块石头。”
不知恁地,晓光也有这个感觉,她说:“我听人讲,好像可以申请延期。”
“不延了。”
齐太太说:“趁现在还有一两分力气,把家搬过去也好。”
飞机票都订下了。
与黄硕出来吃茶,晓光双眼红起来,自从八岁起,她就没有正式哭过,再大的事情,至多双眼润湿,可见这次她是实在不舍得。
父母要求她扔掉所有不需要的杂物。
对晓光来说,一整套的叮当漫画,十多只芭比洋娃娃,历年来的课本,都是扔不掉的东西,难舍难分。
齐先生说:“晓光,你不能把整间房间带去。”
齐太太的意思是,除出个人衣物,什么都不要。
晓光说:“把这些有历史的东西扔掉,等于扔掉我的过去。”
齐太太啼笑皆非,“你有什么过去?”
齐先生莞尔,“你不会明白,他们年轻人最流行夸张。”
晓光这才明白有理说不清之苦。
结果这些宝贵的纪念品还是全部送出去了。
童年一切的回忆:看得残旧的课本,外婆送的第一盒腊笔,贴过堂的图画,穿过的派对裙子……。
本来想老人家替她收着,后来想想,也不好意思骚扰他们,因为根本不知几时回来,即使回来,也用不着它们,总有一日,要与过去说声再见。
晓光狠一狠心,把这些东西由母亲安排着送掉。
她沉默许多,晚间,对牢电视看枯燥的节目,双眼不知有没有吸收。
本来她最喜欢在晚饭过后与同学讲电话,照齐先生的说法是,电话会打融掉,但最近晓光很少再一说不停。
齐太太进女儿的房间,替她开亮了灯,“什么好节目?”
晓光熄掉电视。
齐太太看看女儿的床,“这张床还是你七岁时买的。”
晓光一生人只睡过两张床,这是第二张,第一张是婴儿床。
她抱着膝头坐在床上,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并不是一个坏转变,晓光,你为何闷闷不乐?”
“我有吗?”
“太明显了。”
“我也不知道。”
“我们会回来的。”
晓光垂头,“即使回来,一切也不一样。”
“晓光,人生是一定有变化的,人与事不可能停留不动。”
“我明白这道理,可惜实践起来完全是两回事。”
齐太太轻抚晓光的头。
晓光紧紧抱住母亲的腰。
晓光办妥退学手续,齐氏夫妇也辞去业务。
亲友排队与他们送行,行李大部份已经寄出,他们一家穿来穿去只得那几件衣服,忽然显得有点拮据的样子,不由得再度感慨起来。
这一关也总算捱过,吃得肠胃差些儿出毛病。
黄硕说一连两个礼拜都找不到晓光。
“我不来送飞机了,有空写信给我。”
“再见黄硕,多谢你多年来的友谊。”
“晓光我也感激你的支持。”
“别忘记写信。”
“再见。”
晓光一直等到上飞机那天早上,才听到小兵的声音。
“几点钟飞机?”
“十点半。”
“在飞机场见。”他挂上电话。
齐太太问:“是小兵?”
晓光点点头。
他们一家人终于离开公寓,把锁匙交给管理处。
叫了计程车,往飞机场驶去。
看到小兵,发觉他双眼红肿。
晓光呆呆的注视他,没想到男孩子也会哭,是为着她的缘故吗。
小兵只是与她紧紧握一下手,就转身走,晓光追上去。
齐太太说:“那孩子喜欢晓光。”
齐先生答:“年轻人感情冲动。”
“看他们。”
只见少男少女拥抱在一起。
齐太太感喟的说:“只要你是十七岁,做什么都不肉麻不难看,都像一首诗。”
“这是他们第一次尝到离别滋味。”
“时间到了。”
“叫她一声。”
齐先生扬声,“晓──光──”
晓光只得放开小兵,奔向父母身边。
沈小兵转头急急走出飞机场。
齐太太假装没有看到晓光的眼泪,有时就算是父母,也要尊重子女的私隐。
晓光喃喃说:“再见,再见。”
都觉得身体不知哪一部份,带也带不走,以后,无论怎么样,总有一丝牵挂。
她闭上双眼。
豆大的泪水涩热地掉下来。
有人哭有人不
雪珊放学,扔下书包,到书房去找母亲,还没进房门,就听到父母在聊天。
于太太说:“王耘今天来信,他终于离了婚。”
雪珊一怔,靠在门框上,没有出声。
于先生应:“唔,终于分手了。”
“马桂芳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王耘怎么娶她的,不可思议。”
于先生答:“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什么都是注定的。”
于太太又说:“若不是去年一起渡过假,真不知女人讨厌起来可以到那个地步,亏王耘承受她这些年。”
“算了,王耘说.稍后他想到我们家来小住。”
“马桂芳会恨死我们。”
“管她呢,我已经叫王耘尽快收恰行李,无限欢迎。”
雪珊听到一室里,轻轻蹑足回到房中,掩上门,躺在床上发呆。
王耘离了婚。
雪珊从来不知道有王耘这个人,直到去年。
王耘是于先生的学生,他念博士那两年由于先生辅导,雪珊当时才几岁大,王耘到过于府好几次,他没有注意到那小女孩,那小女孩也没对他加以青睐。
当年,对王耘来说,最重要的是那本论文,对雪珊来说,世上最可爱的,是她手中的芭比娃娃。
直到去年,王耘事业有成,回到东方来拜见师父师母,雪用才对他有印象。
王耘已经结婚,带着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