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不过是因为你没有碰到更好的。”他还是激愤了。
“或许,但是感情这件事是不能一层层剥开来研究的,如果你喜欢见我,使趁早享受这种感觉,如果不再要见我,就马上离开我走。”
“你知道我离不了你。”他说。
“那么过一日算一日。”
“原来我们可以结婚!”他气愤的说:“至少可以做恋人。”
我笑笑。“差一点点。”我说。
最残忍的句子是“差一点点”。
我们的关系由正常而转为不正常,连我自己都不能了解,造化弄人,命运操纵一切。而性格操纵命运,我的自私性格……
我偷偷摸摸的见着坚,每次他穿衣服走我就觉得荒谬,这个原本是我的男人,现在我要问别的女人借。
那个女人我是见过的,很幸福的圆脸,一头珠翠,非常关心,穿着红色的衣服。
她不知道我是谁,然而我是最辜负她的人。
(上帝给我一点意志力,上帝帮助我,上帝。)
然而当我见到坚时那种罪恶的快乐……我是活着的,我高兴。我不知道想跟他说什么,但是我想听他的声音,我不能控制自己。
坚说:“周末我不能够再来,她常常一个人在家中看电视,很闷,我得陪陪她。”
我的脸上变了色。“不准!”
“她是我的妻子!”
“我不准!”我大嚷。
“不可以。”他握紧我两只手。
“不!”我满苦地蹲下来。
“你不要为难我。她是一点罪都没有的!你想想,你仔细想一想,你可有权这么做。你想我怎么样?你说你想我怎么做!”他摇撼着我。
我的眼泪簌簌落下。
“你可是要我离婚?”他喝问:“你可是打算在我离婚后嫁我?你说!”
我答不出来。
“你这个自私的人,你知道我爱你,你知道我会做你脚底的灰尘,所以你对我这样子。”
我伏在床上痛哭。
“我不能与她离婚,她把整个人整个灵魂交了给我,她或许只是个卑微的女孩子,但她也是个人,你懂吗?一个人!是,你有思想你有学识你有感性,但她也是一个人,她也有脑子也有心脏。”
我跳起来叫:“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痛苦,你知道吗?我痛苦。”
“我也痛苦!”他用手掩着脸,“你以为我不痛苦?有好多夜里我简直想一走了之,她何尝不知道我在外面有花样,可是她忍耐,她爱我,她的深度或者比不上你,但是她比你更懂得爱。”
“你走吧。”我说。
“你知道我不会走,你知道我走不了。”
又下雨了。
他没有走。一整夜都没有走。
我习惯了他的身体,他的一切。我需要他。叫我重新去认识一个男人,我不行,那得花三五年,他了解我,他忍耐我,他爱我,我不能没有他。
一个下午,我早下班,坚没送我回家,我逛一阵子街,买了数双皮鞋数件衣服,到门口,看见一个年轻女子站在我的门口。
我看着她数秒钟,她也看着我。
我马上知道她是谁。下了浓妆,她是很普通的女孩子,比我年轻许多,她或许在想,怎么丈夫会爱上比她年长的女人。
我放下大包小包,跟她说:“你想怎么样?”声音很平静,带着点愧意。
“我可以进去坐吗?”她问。
“可以。”我开门给她进去。
(她终于来了。)
她开门见山的说:“离开坚。”
我沉默,小妇人们永远不容轻视,她们是厉害的角色。
“我要你离开他,他是我的丈夫。”她重复着。
我是怎么到这种地步的?跟一个乡下女人争丈夫,我用手托着头,是怎么到这种地步的?我叹口气。
“你一早认识他,为什么不嫁他?我们是新婚夫妇,你不应该破坏我们感情,离开我们!”
这种标准台词我听过数百次。在粤语片与国语片中。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听着她。
“你离开他!”她坚持着。
我根本不能开口,第一:确实我的错。第二:一开口就变得跟她一样见识。
我站起来。“你的时间已经到了。”我打开大门,我根本不应让她进来。
“是坚叫我来的。”她说:“一切都是他告诉我的,他想离开你,他说他已被你折磨得够了,他想你放他一马。”
“谁说的?”我如五雷轰项。
她说:“我丈夫。”她走到我留话那儿去,拨了号码,接通,“坚?”她问:“我在她这里,她不相信你要离开他。”
我整个人浸在冰窟里,我瞪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
“你跟她说吧,坚。”她把话筒递到我面前。
他们两夫妻这样联合来欺侮我。
我把门拉得大大的,“你走吧,你们两个都走。”
她的脸色放软了。她说:“你忘记他吧,他不值得你爱。”声音轻轻的,充满无限同情。
我要她同情?
“走。”我说。
她走了。我瞧着她的背影,她身上廉价的毛衣,现在还穿喇叭裤。但她比我幸福快乐。她完全原谅她的丈夫,即使他们才新婚,即使她丈夫对她不忠,但是她字典里没有抱怨,没有离婚两个字。
我关上了门。
我疲倦地躺在床上,服了安眠药。
现在真的要离开他了,真正的离开。沉沦在永恒的寂寞里。或者不会。我怎么遇见他,就怎么再遇见别的男人。
过渡时期永远是黑暗的。太阳升起之前一定有雾霾,格言不那是这么说吗。
他是下了决心要摆脱我。正如当日,我下了决心要摆脱他。
我记得,那是一个雨天。
在停车场里,他向我求婚。
而我缓缓的摇头,我说不。我不能嫁他那样的丈夫,我的男人要拿得出去的,要耀目的,而他不是。
而今日,他转过头来摆脱了我。
奇怪,天又下雨了,我走到露台去,关上了长窗。
他们在放什么?吃晚餐?简单的小菜:叉烧炒鸡蛋西洋菜杨,两个人开开心心,他们的幸福不是我的幸福。我必须要忘了他,必须。
我深深叹口气,公寓静得像座坟墓。
我把毯子盖上头,明天又是一天。
(但是他们在做什么。相拥入睡,明早双双去搭公路车上班?)
雨声渐密。
(曾经沧海难为水,为什么他竟会在她身上寻到幸福。为什么?)
照片
我喜欢拍照,他们都说我拍得不错。我的照片却不是用来入沙龙的,凡事留个纪念,事后凭照片回忆一下,其味无穷,这是我唯一的目的。
而我的女朋友莫幽谷自然成了最佳模特儿,无论她在喝茶、洗头、跳舞,都一一入了我的镜头,我将照片都放在本子里,闲时取出慢慢观看,当作娱乐。
幽谷的母亲常笑说:“傅明这孩子,对咱们幽谷倒是真的有意思。”
我自然对幽谷有意思。
将来我是要娶她的。
幽谷很上照,有时我去取照片的时候,连相熟的冲印铺子都会说:“傅先生,你女朋友实在漂亮过香港小姐。”
我笑笑,不置可否。
我的写字台面前,摆满了幽谷的照片。
幽谷有时上来看到,会说:“怎么搞的,人家会笑你的——怎么把这么丑的女孩照片摆出来。”幽谷一贯地娇嗔。
我笑笑问:“是吗?丑吗?我不觉得,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幽谷很满意。
深秋,天气很凉,别有一番光景,我载了幽谷出来,在郊外替她拍照。
因为她替我做模特儿久了,姿态自然得不能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