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忙忙办完公事。有一张图样犯了大错误,应该发很大的脾气,可是不晓得怎么样,就是没有说什么,心情令人诧异的好,做事快而又有效,非常的理想,难道这就是为了一双美丽的眼睛?
回到家中,他们还在拍戏。她穿一件黑色礼服,与男主角翩翩起舞,非常的美,见到我,偏偏头,一笑。我把文件放在膝盖上,坐地下看她拍这镜头,打心底里乐。
到她房间,看见已经整理过了,花好好的插在一只水晶瓶里,她的睡衣睡袍放在椅子上,拾起来可以闻到清幽的香鱼,睡衣是真丝的,浅咖啡色,我站在她睡过的床前良久良久。
下得楼来,他们已经收拾东西。小方说:“再拍三天,大功告成。”听了这话,心仿佛缺掉一块,非常不快,可是又没有办法。
找亭亭,她在更衣室,我敲门,她说“进来”,进去的时候,她正套上厚毛衣,看到她的腰,很细很细,只有一点点,皮肤那么好看,一种蔷薇色,她很大方的转过头来。我只是微笑。
她说:“谢谢你。”
“那是我的快乐。”我说。
“昨天真疲倦,在你家休息一天,今天可不能再打扰,我得上去拿东西,跟大伙一起走。”
我一怔,非常受打击,但是无法勉强她,只好说:“请让我送你回家,我开车非常安全。”
她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温柔的笑。
我说:“请你等我十分钟,五分钟淋浴,五分钟换衣服。”
她说:“我一定等,你别急。”
我没有误时,马上淋好浴换上一套比较像样的衣服,把她接到车中。
她问我:“你用药水肥皂洗澡?”
我点点头。
我问她住哪里,她说了地址,我尽把车子兜圈子,她明明应该知道了,可是不出声,终于我问:“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她轻声说:“我家附近有个很好的餐厅,你要是愿意到那条路去,我们可以吃饭。”
我好不尴尬。
那家馆子是四川馆子,我们一吃就是四张饼。我一个人独吃三张。她很懂事,跟她吃饭太舒服,我真诧异,像她这么时髦的人做这种事会做得那么好,她为我倒茶,递烟,拿毛砌。把我照顾得好好的,好象咱们结婚已非一朝一夕的事了。
吃完饭我把她送回家,在门口道别。她肩膀搭着件皮大衣,只是微微的笑。我再舍不得走也只好走。她是那么美丽,美丽但不过份俗气是太难的事,她是怎么可以做到的呢?我弄不懂。
第二天又差人送花去她家。跟花店说:“送三个月吧。”把钱都付了。
她还不是我的主妇呢,但是知道她会在我的家,即使是在拍戏,也还是好的。
小方说:“你真追求她?她除了美丽,还有什么?真弄不懂,一点学识也没有的呀,而且出身坏,身后跟着的人都是流氓,动不动拔出来的是武士刀,你不怕,子长,你是半世的英明呀。”
我只是笑。什么英明不英明的。
小方说:“以你的财势……”
我的财势——“我有什么财,什么势?”我反问。
我恋慕着她,请假陪她拍戏。
一个人便是这样,没找到对象之前,有无限的挑剔无限的憧憬,我以前心目中的女孩子是有幽默感的,不化妆的,学问非常好,家势要第一流,常常穿一套得体的西装,笑脸迎人。都想到了,可是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却不是那回事,但是我的快乐却是加倍的,我从来没想到孟亭亭会把我吸引住,简直太难了。
我不懂得追求女人,尤其是她那样的女人,但是我知道女人喜欢花,喜欢衣服,喜欢珠宝,喜欢男人晓得她们爱这些。无论怎么样的女人,都不会拒绝这些,即使她不喜欢那个男人,花还是留下来了,摆在桌子上欣赏。一个男人如果连这些小事都不肯做,那是证明他乌搅,根本连最基本的诚意也没有,活该让女人看不起。
可是我现在还没有到送珠宝送衣服的时候。
拍戏有小小休息的时候,我们在后花园散步。我一向很少去后花园,为她的缘故,我觉得这屋子是设计得不错的,只是为她的缘故。
她喜欢披着那件银狐大衣,像披一件旧棉袄般的随便,她喜欢我的牛仔裤,她说:“可以穿这样的衣服上班……?”
我向她解释,那是我自己的公司。我们的话不多,有时候正当她说:“天气
真凉了呢……”剧务便会把她请去拍戏。
我把写字楼的工作挪到家来做,书房里堆满了图样,天气虽然还不冷,屋子早生起了火,温度是七十七F。对于温度,我是敏感的。
我不敢请她留下来,如果她愿意,她会暗示我。
我说:“你们拍这屋子的镜头就快完全了呢。”
她说是。
“欢迎你常常来。”我说:“一个人住这样的屋子是寂寞的,你看得出来。”
她问:“难道没有女朋友吗?”
我很高兴,女人到底是女人,她终于这么试探的问我,这是我的机会。我说:“我没有女朋友,也从来没结过婚,我是独身的。”
她笑,“这么有条件的单身汉简直不多了呢,不晓得多少女孩子在那里等。快快结婚吧,结了婚好让我们都死了这条心。”
她这样说,我简直不懂得怎么搭口才好,只好低下头来,真是,也是年纪轻轻的女人,太会说话了,这么面面俱圆,叫人怎么办呢?
她心里到底想些什么?这是不是拒绝我?
小方说:“你好象没有太大的进展。亭亭跟我说你太纯太可爱了,令她觉得惭愧。”
我惊异的抬起头。
“从来没有男人对她这么淡,却又这么好,完全把她当一个人看待,太令她感动。如果你们要做“朋友”,那天她睡在这里没走,你就有这个机会。”
我说:“我不需要那样的朋友。”
小方说:“所以我说你们两个人是不一样的,子长,她不懂得你,你也不懂得她。”
我说:“我何必要去研究她?”
小方说:“我是一个拍戏的人,子长,有时演员技巧太好,便看不出到底是演戏还是生活,我弄糊涂了。”
我自己也有点糊涂,到底这样子往前进,追到了又该怎么办?我与她可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完全不一样的,她应该是一个十分好的情妇,我需要的却是一个主妇。”
太寂寞了,一个人住在这屋子里,难得热闹一下,一闹就昏了头。小方又来劝一下,凡事是不能劝的,越劝越坏。而且她是那么的美,我是不后悔的。
最后的一夜,我请喝香槟,替小方庆功,预祝他成功。
小方很感动。喝了几杯,他感慨很多,他说:“这种国语歌唱文艺片,一年有四五十部,多拍有什么意思呢?然而咱们不干这个,又还干什么?子长,在你眼中是可笑的吧?你是堂堂的大工程师,全世界都站得出去。”
我微笑,他真是言重了,所谓做一行怨一行。
孟亭亭温柔的说:“来,方导演,咱们喝一杯。”她停一停,“多少人还没到你这种地位呢,盼都盼不到。”
她就是那么懂事。
小方说:“亭亭,你真是可爱的,你与她们不一样,你从来不说要去美国读书,也不说不嫁圈内人。”
亭亭微笑,“我没有资格说。”
小方问:“你不是马上要去欧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