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居三个月,更看清楚他的为人,这种人,早离早脱苦海。”
我们面面相觑,待再问时,她又不肯回答,轻描淡写般带过,只顾着喷烟圈,醺得我们头晕脑涨,无奈圈圈不成形,不知象徽什么寓意,但见她赌气着嘴,做成o型,介完口气又吹一口,姿态撩人。
美梅在我们之中是最美的一个,亦不安份,嫁到豪门,本是最佳出路,谁知好境不长。
没到一会儿,有个公子哥儿模样的年轻人走过来,同她搭讪,她即时当着我们的脸,飞过去一个媚眼,熟络地攀谈起来,不到一会儿,两人亲亲密密结伴离去,莉伦便忍不住说声:“这般作贱自己,为何来。”
由由不语,过很久说:“也许她闷。”
“来来去去同是一类男人。”我说。“换汤不换药。”
美玲是良家妇女,吓得不予置评。
我们长大了,开始爱。开始恨。开始怨。开始苦。开始烦。开始厌。
每个女同学的一生都似一个长篇小说,现在该出来的主角都出得七七八八,情节也进入高潮,都有可观之处,只有我,静静地,交白卷。
不久我们便听到消息,美梅不知与谁谁谁打得火热,她还没有正式离婚,仍是某某某的夫人,但夜夜在的士可被好事之徒拍下艳照,但见她笑得放浪,穿得大胆,如一朵盛开的花,不过许多花瓣已略见憔悴。
她会再结婚,然后再离婚,说不定来第三第四回合。
也是种骄傲吧,至少嫁得出去,要紧时刻有男人肯娶她,不止一次。
我一次还没嫁呢。
打听一下,找们这一班,十停中也有六七停已经嫁掉。多数通知了余友,简单地旅行结婚,经济实惠。
母亲的话比从前多,她说:“结婚既不是找饭票子,应当容易得多,这样猛挑猛挑也不是法子,人呢,看看会对眼的,只有越看越好看。”
我很幽默地用眼角瞄她一下,继续做日常之事。
结婚结婚,很多人在筹备第二次了,有位中年女同事劝我,“出来走走,现在机会比从前多,第一次婚姻失败的男人,此刻正出来找第二度对象,你不愁没约会。”
但是我对失婚人士素无她感,这种事不比考试,练习有素,工多艺熟,通常越做越疲,弄到最后,人尽可夫妻,还自以为风流倜傥。
我并没出来走。
去年我们在希尔顿见面,听到几宗消息。
第一件使我心都沉了。
樊素素同我说:“蓓蕾患癌,你知道吗了”我错愕,“不,怎么会?她是体育健将,几次渡海泳都拿冠军,我们是水做,她是铁做的,怎么会出事?”
“肝癌,只余六个月性命,她父母已把她送到美国医治,但希望很微。”
“蓓蕾什么岁数?”
“比我小一岁,廿五。”
“老天。”
“令你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是不是?”素素苦笑。
“她是那么热爱生命!听见我们长嗟短叹便骂我们。”
大家沉默下来。
“我们有没有机会再见她?”美玲问。
素素说:“我想不会,她不会在痊愈之前回来。”
我握紧拳头,长叹一声,真想学泰山那样,擂着胸口,大叫起来,泄尽所有的怨气衰气。
我问:“有没有好一点的消息?”
美玲说:“再好的消息也不会使我振奋。”
“呵是,”李若水说“徐妙英在纽约拿了奖。”
“她是疯狂科学家,什么奖?”
“仿佛是一个杰出青年奖,过去二十年并没有颁过给有色人种,她是第一个,报上大为标榜。”
我笑,“真是为国争光,”美玲说:“呦,你们各有各的成就,叫我惭愧死。”
“不能同徐妙英比,她是人中之龙,比她略差,也已经很不错了。”
“要不要贺一贺她?”
“没她的地址,只得用传心术。”
我叹口气,“今年才六个来聚会。”
若水说:“明年我怕不能来。”
“为什么,你又有什么藉口?”
“我要跟丈夫移民。”
“移民?去哪里?”
“澳洲屋克兰。”
“咦,那种地方,闷死人。”
美玲说:“我倒觉得不错,生活其实越简单越好,两口子相对,无是无非,不知多好。”仿佛有感而发。
开头总觉得美玲小妇人味道太重,日子久了以后,人发觉她单纯的思想中充满寓意令人回味。
若水说:“没法子,丈夫要去,不得不去。”
我说:“静极思动,大不了回来。”
“但是我们有一段日子见不到你了。”美玲说。
“你们可以来探我。”
素素说:“谁到那里去。”
“别侮辱我。”若水抗议。
“还有谁移民?”
“施桂弟。吴履华。蒋雪兰,都往加州。还有余义慧。房锦珠。周美蓉到温哥华。”
我微笑,“有没有人去津巴布韦、洪都拉斯、多明尼加?”
美玲推我一下,“你最讽刺了。”
我说:“我没讲什么呀。”
若水看我一眼,“最风流是你,艺术家。”
美玲说:“我要替你介绍男朋友,别白白担了虚名。”
我忽然想起,“有没有人见过李佩熙?”
“李佩熙?七七年之后,一直没见过。”
“你们真胡涂,怎么没见过?大名鼎鼎的歌星李佩,不就是她。”
“不像哇,李佩是她?”我愕然,“同窗五载,我觉得五官无一处像。”
素素抿嘴,“化了妆大不相同。”
“唏,眼睛鼻子又不是能够画上去的,你们会不会弄错?”
“别再去追究了,喂,说正经的,咱们这聚会这样子下去不是办法,要不听其自然让它慢慢结束,要不加一把力,让我广发传单,叫她们努力参予。”
“怎么叫?有些不愿来,上门去抬也没有用,有的移了民,不可能来。有些成了名没时间来。
勉强有什么好?只得听其自然。”
素素唏嘘,“也七年了。”
“可不是。”
“开头我们都是双眼明亮如星星。皮肤紧绷。浑身是劲,打得死老虎。可是你看现在的我们。”
“尽在不言中,天凉好个秋。”
我长长叹口气。多说无益,我不敢相信,我曾经年轻过。
美玲拉住我,“我有话同你说,我们到别处坐。”
我笑问:“什么事,难舍难分的。”
“肯不肯到舍下来?”
“不,还是你来我处,我那里比较简单。”我知她同夫家长辈一起住。
父母刚好不在,我们家朴实无华,但住得很舒服。
美玲性格比较懦弱含蓄,她拿着茶杯,喝一口,想一想,又喝一口。
终于她说:“他外头有人。”
我一怔,抬起头,要命。这天下真没有安乐土了,一向是幸福榜样的美玲也难逃此劫。
“不是疑心吧”“不是,有凭有据。”
“多久了?”
“有一年了。”
“拆穿没有?”
“没有,我不敢。”
“他对你如何?”
“如常。”
我松口气。
“我很不舒服,该怎么办?”
“你刚才不是说了。”
“什么?”
我说:“如常。”
“可是,”美玲气不过,“可是你们~直鼓吹男女平等。”
“你有无本事搬出来住,风吹雨打上班。受闲杂人等的衰气,付一切账单,负~切后果?”
“我明白了,”美玲喃喃自语,“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
她说下去,“我明白一切都要付出代价,你们自给自足,每次付账,我则免费享用若干年,满以为福气好,可以不劳而获,谁知昂贵的账单终于来了,要了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