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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中,象是与人打了一场仗似的,疲倦得抬不起头来。

  立成的电话接踵而至。

  雅子有点内疚,错怪了他,她想,并且偷偷派人调查他,但终于,她忍不住问:“立成,听说你本来有一个升级机会。”

  立成反问:“谁告诉你的?”



  “灵通人士。”

  “好事之徒!”

  “那么,是真的了?”

  “要调到伦敦去做半年,我最讨厌那个地方,经年不见天日,冷、湿、脏,又得远离亲友,我推掉了,没想到周至善似拣到宝贝似的立刻动身。”

  雅子从来没与立成谈过工作的事,这次忍不住问:“你不觉可惜?”

  “做人不过求三餐一宿,我什么都不缺,何必劳神。”



  雅子怔住,接着问:“你现在做什么?”

  “听音乐,与电脑弈棋,你要不要过来?”

  雅子回答:“不,我明早要开会,我要早上床。”

  “你最近忙得连见面时间都减少了。”

  是,雅子搁下电话,她并且打算把明年四月的婚期押后。

  第二天,在会议中,上司宣布升级名单,方雅子榜上有名,并且是一个众人羡慕的好职位。

  雅子比往日沉着,只是含蓄地微笑颔首,并无象从前那般,一遇得意事,立即眉开眼笑。

  从前靠小聪明与运气,现在得看真功夫了。

  她看到一双双艳羡的目光,这么多眼睛,她有点紧张,这些人,都有可能是写告密信的人吧。

  --三年后--

  是方雅子先看见他,趁会场里没有什么人,走过去,轻轻唤一声“郭先生”。

  小郭转过头来,微笑说:“方小姐记性真好。”

  做他那个行业,在侦探社以外的地方见到人客,是不便主动打招呼的。

  雅子笑道:“你也对这个画家的作品有兴趣?”

  “是,你看,题材与笔触多么寂寥。”

  雅子点点头。

  小郭细细打量方雅子,她大方、成熟、标致,比三年前瘦了一点,举手投足,有一股老练的雍容,充满自信,然而言行仍带亲切,不见倨傲。

  小郭在心底喝一声采。

  方雅子忽然说:“小郭先生,你可否猜一猜,我有没有成为宋立成太太。”

  小郭不加思索地答:“当然没有。”

  “你怎么知道?”

  小郭笑,“太太有太太的样子,相由心生,主妇少不免分心:今晚吃什么菜、孩子们功课做妥无、洗衣机要换一只新的、婆婆下个月来住两星期该如何招呼……都是烦琐的事,久而久之,眉宇间看得出来。”

  雅子含笑不语。

  小郭补一句:“方小姐,结了婚,你不会有今日的潇洒。”

  雅子说:“我推掉了宋立成的婚约。”

  “是因为调查结果吗?”

  “对。”

  “可是,他并没有外遇,亦无冶游恶习,更没有欺骗你。”

  “正确。”

  小郭扬起一条眉毛。

  “不过,调查报告显示他是一个耽于逸乐,不思上进,游手好闲的人。”

  小郭点点头,“他是一个好好先生。”

  方雅子遗憾地说:“大都会里,这样的人是没有地位的。”

  “都会有许多畸形的事。”

  雅子笑笑,“不过,宋立成已于一年前结婚,他那年轻娴淑的妻子在上月养了一对孪生儿,我去看过,十分可爱。”

  小郭忽然问:“有无后悔?”

  雅子失笑,“没有,怎么会,他人的幸福,不是我的幸福。”

  “你们仍是朋友?”

  “当然。”

  “那也好。”

  “三年内我又升了两次,我已是一个部门的主管。”

  小郭看着她,由衷地说:“你会升至董事。”

  “谢谢你郭先生。”

  小郭与她走到会场门口:“有无查到当年写告密信的是谁?”

  “没有,”雅子说:“重要吗?”

  小郭摇摇头。

  “说真的,我还有点感激那个人呢,他叫我看清楚宋立成,也叫我看清楚自己的需要,没有那封信,也许我已与宋立成结婚,还有,离了婚。”

  小郭沉默一会儿问:“恕我冒昧,方小姐找到对象没有?”

  雅子摇摇头,“是有一两个比较有可能的人,可是都十分精刮,你虞我诈,很难交心。”

  小郭莞尔,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十全十美的事。

  雅子再补充一句:“那时,立成待我,真是全心全意。”语气中不无遗憾。

  他们在门口道别。

  一辆司机驾驶的车停在门口,小郭看着方雅子上车。

  他扬扬手。

  天下雨了。

  监护人

  朱云生刚来得及见好友最后一面。

  谢柏容握住云生的手,已经非常疲倦,她轻轻说:“答应我,把安琪送到温哥华她父亲处。”

  云生忙不迭点头。

  谢柏容笑了一笑,脸容忽然之间变得很年轻很年轻,她久病枯槁的皮肤出乎意料地转为皎洁,然后,她静止不动了。

  云生泪如泉涌,紧握好友之手,直到看护来劝她离去。

  谢柏容是云生中学与小学同学,算起来,还比云生小几个月,她俩一直情同手足。

  谢柏容女儿谢安琪正呆呆坐在长廊木凳上。

  云生抹干眼泪走到那十六岁的少女面前。

  安琪抬起头。

  “她去得相当安逸。”

  安琪不语。

  云生说:“她希望你到温哥华跟你父亲。”

  安琪用倔强的目光看着云生,“我不去。”

  “这是你母亲的遗嘱。”

  “她从来不知自己做些什么,我根本不认识父亲,他已再婚,另外有孩子,早已放弃我,这回子叫我巴巴去跟他作甚?”

  “我会跟他联络。”

  安琪似不甚悲伤,她站起来要走。

  “你往何处?”

  云生忽然觉得从这一刻起,安琪已是她的责任。

  “我到同学家借宿。”

  “你还是回外婆家吧。”

  安琪苦笑,“外婆从来都不喜欢我,她认为我是母亲的负累,若不是我的缘故,母亲早已改嫁,他们都讨厌我,现在母亲已不在人世,我不必再回外婆处。”

  云生不欲与这少年分辨,“那么,你跟我回家。”

  “你的家?”安琪蛮有兴趣。

  “是,我的家,半山,两千多平方尺,背山面海,你会有独立睡房与浴室,如何?”

  “我可自由出入?”

  “依你。”

  “那倒不错。”

  “来吧。”

  车子驶到半途,云生又涔然泪下。

  谢柏容的一生不但短暂且不得意,婚姻不愉快,事业也不理想,还来不及扬眉吐气已经失去健康,堪称郁郁而终。

  半晌,安琪忽然说:“与其久病,不如早日解脱的好。”

  云生细想,亦觉有理,可是仍然止不住眼泪。

  “舅舅他们会替她办身后事。”安琪看着窗外。

  那天深夜,云生惊醒。

  她听见邻房有哭泣声传出。

  那是安琪,真可怜,才十六岁,余生都见不到她的母亲了。

  天地悠悠,以后每见到他人母女相拥细语,她都会心如刀割吧。

  云生没有过去安慰少女,让她哭出来也是好的。

  第二天一早,云生上班之前,轻轻推开客房门看一看,安琪正酣睡,云生吩咐家务助理好好照顾她,出门去了。

  到了公司,把秘书请进,读默一封短信,叫电传到温哥华。

  “梁聪民先生,谢柏容女士已于七月廿五日下午三时病逝,遗嘱希望其女安琪跟父亲生活,请复信,以便安排有关事宜,朱云生谨启”。

  云生随即于谢家兄弟联络,多年朋友,她与他们也见过好几次。

  他们很看重云生,也很客气。

  “安琪此刻在我家。”

  “这孩子不听话,甚难管教,朱小姐,交给你了。”

  言下之意,乃不欲讨还,跟谁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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