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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许愿喜欢她的工作。

  “你看人家马依云多会享福,郭日光加一次薪水,她就请多一个佣人,升一次职,她便生多一个孩子,每天逛街喝茶打牌,一年比一年漂亮。”

  “人各有志嘛。”

  “有时你累得玩都玩不动。”



  这倒是真的。

  “又常常把工作带回家来,上次为着那名被虐待失救的小女孩,好几个晚上睡不着。”

  许愿想到这里,用手掩着脸,啊,音容仍在。

  她又一次默默流泪,心如刀割。

  子豪在客房收拾行李。

  许愿振作起来,向子豪说:“那边冷,你要是不介意,子伦有两件长大衣,可以给你穿。”



  子豪轻轻说:“我怎会介意,他是我哥哥。”

  许愿缓缓走进主卧室的男主人衣帽间,打开衣橱门。

  子伦有品味,只穿灰与深蓝两个颜色,衬衫全体白色,但裁剪与料子都是最好的。

  衣物似乎还有他的气息,许愿握着大衣的袖子,鼻子发酸。

  丈夫永远不会回来了,她想拔直喉咙号叫,直至滴出血来,可是,有一丝理智控制住她。

  不可癫狂,要好好生活下去,不能吓坏亲友。

  她蹲在衣橱里,用双手掩着脸。

  半晌,才勉强站起来,取出一件羽绒及一件凯斯咪长大衣,另两套簇新没穿过的西装给子豪。

  子豪在门外问:“可以进来吗?”

  “当然,你自己来配领带。”

  子豪试穿外套,他们两兄弟身段高大相若。

  许愿取下空行李箱,把衣物放进去。

  “你要什么尽管挑。”

  “开会时最需要西装外套。”

  许愿一件件把它折好。

  “许姐,以后──”

  许愿再也忍不住,饮泣起来。

  子豪关上箱子,“你要多多保重。”

  第二天下午,他走了。

  许愿送他,把一张汇票交给他。

  “不够,尽管通知我。”

  “谢谢许姐。”

  她与那大男孩拥抱。

  深秋,大雨,阴暗潮湿一如许愿心情,只有更坏百倍。

  许愿想销假上班,忙起来,不分日夜,也许时间容易过些。

  她回医务所见主任。

  “许愿,你怎么回来了,这里没你的事,且回家休息。”

  许愿呆呆地坐着。

  主任十分同情,“你想怎么样?不妨同我说。”

  许愿低下头。

  她觉得生活一点意义也无,日出日落,再也与她没有关系,希望工作可以给她一点精神寄托。

  “可是想回来开工?”

  许愿点头。

  “那就回来好了,人手根本不够,李协平一连工作廿四小时,累得发脾气,你接手吧。”

  许愿立刻披上白袍。

  一整天病人络绎不绝,这种天气,最易感冒,许愿是个细心的好医生,对每个病人都十分关注,最叫妇孺感动。

  忙了十个八个小时,也不觉肚饿,只始不停唱黑咖啡,许愿发觉佝偻着背,四肢缩紧一点,可以消除心中抽搐感觉,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受惊的孩子要躲到床底下去。

  下班了,明早再来。

  可怜的许愿,有个地方去,可免做行尸走肉。

  一进门,看到房里有亮光。

  谁?原来衣帽间开了防潮湿的暖管。

  她轻轻关上衣橱门。

  有一只大衣袖子夹在柜门之间,像一个人的手臂。

  许愿留恋地把衣袖放到脸颊边。

  忽然之间,她毅然离开衣橱,到浴室淋浴。

  她用极烫的热水,淋得皮肤变粉红色,不住冲了廿多分钟,才抹干身子。

  然后倒在床上,空虚地闭上双眼。

  床忽然变得极大极冷。

  她半睡半醒,半明半灭,听到许多声响,仿佛是子伦回来了,脱外套除手表,走近床沿探视她,又走开……

  天亮,许愿憔悴地张开眼睛。

  她决定回医务所去。

  一照镜子,看到自己的黑眼圈象熊猫,吓一跳,似不久于人世的病人。

  她在镜前哭泣,“子伦,要不救我,要不,带我一起走。”

  这时,一阵寒风自未开紧的窗缓吹进来,叫她打一个冷颤,她呕吐起来。

  回到医务所,同事唤她:“许愿,过来喝碗热粥。”

  她摇头。

  同事把她强按在椅子上,“喝下去,我们不想你倒下来。”

  许愿很感激她们好意。

  吃了点米粥,到底有力气,她站起来工作。

  中午,又有别的医生来唤她:“许愿,李瑶珍生日,我们请她吃日本菜,你非去不可。”

  幸亏有工作,否则,在家中腐烂也无人知道。

  邓子欣说:“你们去吧,我来当更。”

  他们叫一碗面给她,这是多日来她正式吃东西。

  晚上,回到家,热了一杯牛奶,走进房间。

  她躲进衣橱里,蹲下来,觉得极其安全。

  那天晚上,她缩在衣柜里睡着了。

  过几日,母亲来看她。

  “不如回娘家住,让爸妈照顾你。”

  许愿婉拒,“我总得面对现实。”

  “那么,把地方收拾一下,或是重新装修,把子伦的东西交到慈善机构。”

  啊,那多无情,“不。”

  母亲看着她,“还说面对现实?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你仔细想清楚。”

  许愿怔怔地低下头来。

  “你还年轻,又无子女,这件不幸的事,越快过去越好。”

  许愿完全听不进去,只觉刺耳。

  “我走了,你多多保重。”

  母亲告辞。

  许愿打开衣橱,看着整齐的男装,都送给陌生人?

  怎么舍得,可是,人已经不在了,理智一点想:留着他的杂物又有什么用。

  许愿不知道该怎么做。

  又过两日,李瑶珍来探访她,带来鸡汤。

  她很体贴,一进门就说:“黄昏最寂寞可是。”

  许愿牵牵嘴角,没有回答。

  她看到门前还放着男装皮鞋,“咦,你还保存着这些?”

  许愿开口:“照你说,应该如何?”

  “照例,一般是送给慈善机关。”

  都这么讲。

  瑶珍说:“怀念一个人,长存心间,不拘形式,你不必狷介。”

  讲得真好,许愿比较接受。

  瑶珍又说:“大家都希望你尽快振作起来。”

  “那么,”许愿怔怔地问:“子伦呢?”

  “他会明白,而且,他最盼望你过好日子。”

  瑶珍走了之后,许愿并没有即刻行动,过几日,又有不同的朋友与同事来采访她,她把门口的皮鞋挪到衣帽间。

  周末,找来几只大纸箱,把十多双皮鞋放进去,然后,是袜子与领带。

  这也是治疗创伤的一个过程。

  可以给子豪寄去的,又放在另外一个箱子里。

  衬衫一件,折好,往日,有家务助理每天来几个小时,替子伦做洗熨,他注重细节,连睡衣也要熨过才穿。

  王子伦有排场,可是,他负担得起。

  一边收拾,一边回忆,晃眼整个下午过去。

  衣橱空下来也没有用,许愿本身衣物不多,对于许多女性整房衣服仍然不停买买买觉得惊骇。

  最后,她把西装自架子上除下。

  像拿去乾洗之前一样,她先清一清口袋。

  口袋里,有碎星杂物:一双手套、零钱、发票、纸张。

  其中一张字条上写着:“会议这么长,闷死人,一会儿到什么地方吃饭?”

  咦,是同事传给他的吧,这样有童心,字体娟秀,属于女性,字句普通,但说不出的娇慵。

  另外又有一张,出于同一笔迹:“你的白衬衫都叫我爱慕。”

  “我来参加这会议唯一原因,是可以看到你。”

  许愿忽然觉悟,这些小小便条,都是情书,而子伦留着它们,不是因为不舍得,而是因为太放心。

  他知道妻子最重视私隐,从不翻动他的东西。

  所以他大胆地留着纸屑。

  是谁,是哪个女子对王子伦的白衬衫有那么大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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