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美满得不似真的。
当一件事美满得不像真的时候,通常它不是真的。
一日下午,段律师忽然有电话来。
“我马上到府上来,有急事。”
“什麽事?”
“孩子的生父出现。”
“什么!”
“他要告我们索还婴儿。”
“不可能!”
“自然不可能,我这就来与你们商量大计。”
维清紧张得走油,“官司打到枢密院我都不会放弃马可。”
“我明白。”
段律师来了。
“自认生父的男子说他完全对女友怀孕不知情,女友统共把这件事瞒着地,他们分手之际她也未曾提及,後来,他听人说女子曾诞下一子,於是开始追溯婴儿去向,终於找出结果,此刻,他要求验血,领回亲子。”
维清与马可已培养出感情,只觉此事如晴天霹雳,抱起婴儿,紧紧搂在怀中,心如刀割,气忿不已。
徐日权过来说:“维清,你放心,小波折而已。”
维清哽咽,“明明是他们不要的孩子--”“那男子才廿岁出头,新移民,只有一份仅够糊口的工作,自身难保,怎麽同我们打官司,不外到法律援助处找一个人问一问法律程序,不知受什麽人教唆,”段律师冷笑一声,“我会奉陪到底。”
维清一愣,看着段律师。
她第一次听到老友语气凌人,一定是他代她不值,所以口气才会变得不耐烦。
接着徐日权也说:“把那人的底子查一查,在何处工作,老板是谁,叫他做人小心点。”
维清知道他们都是为了她与马可,但--“日权,我们行事要公平。”
日权满面笑容转过头来对妻子说:“你早点休息,明天不是要替孩子报名读幼儿班吗?”
段律师也哈哈笑,“竞争激烈,一生出就得报名了。”
那一夜,维清没有睡好,不知怎地,她一直听见耳畔有段律师冷笑的声音。
第二天下午,维清照常忙大学里工作,抽空拨电话回家,听过马可笑声,刚略为安心,传达员来通报:“沈教授,有一位刘先生找你。”
维清颇为意外,走到会客室,只见一名衣着朴素的年轻人坐在那里等她,一见她,马上站起来。
维清客套地问:“你是哪一位?”
年轻人答:“我叫刘乃斌,沈教授,我是你家领养儿的生父。”
维清不语,半晌才说:“你何以那麽肯定?”
那年轻人显然也十分沉着,“你说呢,沈教授?”
他一双眼睛像极了马可。
“沈教授,你允许孩子验血核对去氧核糖核酸吗?”
“请坐,我们谈谈你怎麽会与女友分开。”
“我俩均是新移民,在家乡也是受过教育的大学生,她念英语,我读化工,我们真心相爱,本打算结婚,可是环境变迁,误会重生,感情破裂,终於各行各路。”
这真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维清轻轻问:“是她贪慕虚荣的缘故吗?”
“不,是我没能给她安全感,她觉得与我在一起没有前途。”
维清不语。
“我从头到尾不知她怀孕,沈教授,孩子是我骨肉,可否归还给我?”他语气开始激动。
维清看着他,“首先,我想你了解,我领养儿童完全依照法律程序,我此刻与你对话,都是人情。”
刘乃斌沮丧,“是,在这商业都会中,富人都受法律保护。”
维清忍不住说:“错,本市法律制度十分完善公平。”
“是吗”,刘乃斌抬起头,“为什麽我今晨便接到解雇书?”
维清一怔,真没想到段律师办事如此迅速。
刘乃斌吁出一口气,用手托着额头,“沈教授,我知道你们条件胜我千倍万倍,可是,那婴儿确是我亲生。”
维清不语。
“沈教授,你是一个讲理的人,让我见孩子一面。”
维清轻轻问:“即使我把孩子还给你,你打算怎麽办?”
“沈教授,我当然打算把地抚养成人,不是每一个人都得在富裕家庭成长,穷人家孩子成年後也可以对社会有贡献,甚至成为成功人士。”
“可是你需外出工作,谁来照顾幼儿?”
“我的确雇不起褓姆,可是我可以把他领回乡下由我母亲抚养。”
维清看着这年轻人,“你是为了意气呢,还是真心为着孩子好?”
刘乃斌不语。
“失去工作可以另外找,本市有的是机会,你亦应继续进修功课,充实自身,寄望将来。”
“沈教授,你的意思是,我没有资格做孩子的父亲。”
维清很坦诚,“正确。”
“但这是我的权利。”年轻人握紧拳头。
维清无所惧,“所以,你怎麽能说这个社会不公平。”
刘乃斌又一次泄了气。
维清温和地说:“回去吧。”
“沈教授,让我见见孩子。”
维清摇头,“对不起,尚未有证据证明那是你的孩子。”
“法律不外乎人情。”
维清看看时间,“我有事要办,刘先生,你请回。”
刘乃斌失望地走了。
维清低下头,她知道马可的确是他的孩子,两人面孔五官几乎一模一样。
回到家,徐日权说:“好消息,那人入境手续没办妥,颇有纰漏,我们或者可以把他驱逐出境。”
维清不以为然,“那不是移民局的工作吗?”
“维清,你别理,我自有主张。”
“你好像动了真气。”
“我徐某人在这个城市生活那么久,有身份有地位,总不能叫那样一个人来得了虎须去。”
维清凝视他,“你是猛兽吗,怎麽我不知道?”
徐日权笑笑,“我有保护妇孺的足够能力。”
“我觉得对方也是被害者。”
“是吗,维清,你们念文科的人就是有点伪善,他既是被害人,那麽,你会不会把孩子交还他?”
“当然不,孩子跟他会吃苦。”
“你看,那又何必婆婆妈妈。”
“可是日权,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只要迅速达到目的,用怎麽样的手法无所谓。”
“你不觉得残酷?”
徐日权不耐烦了,“维清,我一切依法办事,你不必多说了,马可已是我们徐家的孩子,将来会承继你我的成就及产业,这是铁定不移的事实。”
维清默默回到卧室。
褓姆抱着马可进来,“叫妈妈,叫妈妈。”
马可刚洗了操,身上一股清香,一团粉似可爱,维清伸手将他抱在怀里。
她总不能叫马可回到穷乡僻壤去,在那里,只有老人陪他捱粗糙的生活,也许连医疗与教育都成问题。
褓姆说:“明天要去做预防注射,请叫徐先生预备车子车夫。”
“他已经知道了。”
“少不免又得发一两天烧呢。”
维清心想,不,她不会把马可归还刘乃斌,可是,一定有更好的办法可以处理此事。
第二天下午,传达员又来说:“沈教授,昨天那位刘先生又来了,一停一停,可要打发他走?”已看出他不受欢迎。
“不,”维清站起来,“我见他。”
刘乃斌已失去昨日的沉着,他一见维清便说:“我决定与恶势力周旋到底。”
维清既好气又好笑,“刘先生,我与外子都只是中层受薪阶级,并无任何势力。”
他悲忿地问:“那麽,警方为什麽传我问话?”
维清忽然温和地说:“来,我带你去看孩子,他叫马可,已有七个多月大。”
刘乃斌一怔,“真没想到你有这样的好心。”
维清看看天空,今天正是一个天朗气清行善的好日子。
维清载刘乃斌回家,一路上那年轻人一言不发,车子绕上半山,在中途已可以看到如画风景,整个海湾与市中心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