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她说:“只是一条史无前例的大龙趸鱼。”
“真够我们想十多廿年的。”
“答应我,教授,你会继续追踪这件事,直至达到目的!”
“或许会,或许不,如果情绪欠佳,哪里还顾得了那麽多闲事。”
勒勃朗双目闪出愉快慧黠的神情来。
展图笑了。
他们在仲夏就订婚了。
展图的家人问:“你俩是怎样认识的?”
展图把那张寻人启事放大了镶在银照相架里。
一男一女,在茫茫人海中遇上,有许多许多巧合,他与她见面的机会不过千万分之一,或许更少。
展图当然没有放弃工作,一日,她正在报馆埋头苦干,未婚夫电话到。
“有消息了。”
展图上过当,这次不为所动,“是燕子的消息,还是蝴蝶的消息?”
勒勃朗笑,“当然是海的消息。”
“真的?我马上出来。”
她赶到他家。
“从实招来。”
“维多利亚岛一位老先生与我联络上了。”
“他是三七年的目击证人吗?”
“不。”
“咄,那算什麽。”
“别心急,他听说过那次事件,辗转叫人告诉我,那事并非谣传。”
“倒底是什麽?”
“他听人说,是一只长约十五尺,应该早已在地球上绝迹的恐龙型巨兽,马脸,长颈,体积庞大。”
展图好不失望,“就这麽多?”
“你这个人,还不知足?”
“照片呢,有无照片?”
“当时拍摄的照片模糊,并且已经不知所踪。”
“不是一具外太空人的遗体吗?”
“我恐怕不是,亲爱的。”
“啊,苦候整整一年,答案不过如此,真是雷声大,雨点小。”
“可是那位叫做史蒂文生的老水手,说他的确见过你说过的那种生物。”
展图瞪大双眼,“当真?”
“他在海上度过五十年,他说海洋真正无奇不有,他愿意把他见闻告诉我们。”
“太好了,我们几时到维多利亚去?”
“一挨有空,马上可以成行。”
“他见过天外来客?”
“照他说,连他们的航天器他都见过,可是没有人愿意相信。”
“我会相信他。”
“我也会。”
“所以我无论到什麽地方都带着我的相机,一张照片,胜过千言万语,有相为证,少却多少烦恼。”
“可是现今电脑伪造照片神乎其技。”
“有底片证明嘛……”
个案
朱老总吩咐手下记者丁筱琪去做一篇移民家庭老人特写。
筱琪立刻抱怨,“噫,老总,骨头总是给我啃,人家就访问时装设计得奖人,或是名媛慈善晚会,我就做老人特写,唉。”
“老人不是人吗?”
“多沮丧。”
“你也会老,筱琪。”
“我们这一辈老了与他们又不同,我们会有打算,我们知道这世界是怎麽一回事。”
“别嘴硬。”
“真的,我们在精神与经济上都不会倚赖他人或是求他人施舍。”
“假设有朝一日你年老色衰,贫病交逼,还有这样的志气吗?”
“老总,请对属下客气一点。”
“假设而已。”
“我不写老人。”
“什麽都要写,这是任务。”
“太不公平。”
“去,写一个星期,约六七个不同类型个案,一定会受读者欢迎。”
筱琪不得不接下这个任务。
特写最乏味便是以老人为题材。
倘若采访对象是年过七十,身家过十亿的老人,又还好些。
但,再有钱,他们也无法摆脱死亡的阴影,总是没趣。
何况是移民家庭中老人。
跟着去的自有苦处,留下来的更孤单凄凉。
筱琪自有她的联络方法,一下子掌握了十个八个有老人的移民家庭。
其中不乏同学、朋友、亲戚、同事介绍,可以说是熟人的熟人,问起话来,比较方便。
例一略为罕见,林老太太、心情相当愉快,她年约六十馀岁,健康情况良好,决定跟女儿女婿移民温哥华。
很愿意记者知道她的事,把照片都摊开来,“看,这是他们在温埠西区的花园洋房,环境非常好,我略谙英语,到了那边不会吃亏,只需考一个驾驶执照,即可倒处逛。”
“会习惯吗?”
“事在人为呀,我有两个与我感情极好的外孙,自小由我带大,所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讲法不差,女儿很感激我帮过他们这个大忙,所以决意接我过去享几年清福。”
“那多好。”
“当年他们环境不好,没有能力雇褓姆,外孙就交给我,转瞬之间,都念高中了。”
?
“好福气。”
筱琪又问一些琐碎的事,“谁负责家务?”
“早已约法三章:清洁工作一星期一次有钟点女佣上门来做,花园雇专人剪草,衣物由孩子们负责放进洗衣机,女婿买菜,我每天只做一顿晚饭,一菜一汤。”
“分工合作,一定应付得来。”
“是呀,我也这麽想,有言在先,届时就不用抱怨。”
筱琪回到报馆,写了一个下午,连文带图,交给朱老批阅。
朱老笑著叫她进房。
“这篇不宜先登。”
筱琪意外,“为什麽?”
“丁小姐,你想想,一上来就访问这麽一个幸福老人,往下你还写什麽?无以为继!”
这倒是真,姜是老的辣,朱老的意见不差,“那,我们应该怎麽办?”
老总笑,“你说你应该怎麽办?”
“嗯,”筱琪想一想,“第一篇最惨,抓住读者心弦,然後情况一个比一个改善,才能使读者觉得渐入佳境,人生有希望。”
老总拍一下桌子,“孺子可教也。”
“一於这样,写完整辑,我才交稿。”
“本应这样,怎可急就章,今日交三张纸,明天又交两张纸。”
“多谢老总指教。”
筱琪退出,又去访问第二家。
这一户姓关,是筱琪中学同学,过两个月就举家前往澳洲悉尼,祖父因健康原因,将被送往老人院。
筱琪问已婚同学:“将来由谁去探望他?”
同学无奈,“没有人。”
“老人除出你父,还有子女吧。”
关同学答:“这次移民我是申请户主,带同妻儿、父母,已是不胜负荷,只得撇下祖父。”
“我还以为令尊是户主。”
“不,家父是退休公务员,级数低,不获任何分数。”
“祖父什麽年纪?”
“八十五岁。”
“你没有叔伯?”
“也老了,自顾不暇。”
筱琪感慨,照说,得享高寿是种福分,可是连子女都老了,没有能力没有精神,真没多大意思。
关同学苦笑,“落旁人眼中,我活脱是千古罪人。”
筱琪劝道:“你管闲人怎麽说呢,你有权追求幸福,既然已经带着父母,也算尽了孝道,再说,祖父身体欠佳,彼邦移民局不批下来,又与你何干。”
“我可以选择不走。”
“你的子女呢,你要顾及他们前途呀。”
“我妻子也那样说。”
筱琪问:“老人在什麽地方?”
“在房里,你去与他谈谈。”
老人精神尚可,只是心情恶劣。
筱琪有点怕老人,他们皮肤打褶,布满斑点,眼珠浑浊,听觉胡涂,通常又不肯装上假牙,说话含糊,因力气衰退,个人卫生情况也差,身上多数有股味道,筱琪当然比较希望访问漂亮年轻的女明星。
“好吗,关爷爷。”
“好好好,有什麽不好。”
“听说:疗养院服务相当不错。”
“错在人老没有用。”
“不会的,你放、心,他们会写信给你。”
“嗄,信用?现在的人还讲什麽信用?”
筱琪告辞了。
心里边一直难过。
她怕她将来老了,也会变成那个模样,心血来潮,感触良多,伏在书桌上,刷刷刷把特稿一下子就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