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琪终于落下泪来。
汉斯递一方雪白的手帕给她。
吴琪擦干眼泪。
且慢,她猛然抬起头来,看着汉斯,「你的零件不是出了毛病吗,好象不见得呢。」
汉斯一怔,立刻说:「不知道怎么搞的,现在又仿佛没事了。」
就在此时,机器哔哔剥剥响起来,打断音乐,汉斯又说:「唉,时好时坏,不知所云。」
这只鬼灵精,从头到尾,这是一场由它指挥的好戏,机件何尝有失灵。
它一溜烟钻进工作室去。
「汉斯,汉斯。」
它不再应吴琪。
吴琪却一夜失眠。
当然,科学进步到某一个地步,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受人工控制的,随便一颗药丸,便可以使吴琪一觉睡到天亮。
但是吴琪却没有那么做。
她许久都故意不去思索私人感情问题,装作世上没有这回事,逃避现实。
是夜被乐章翻出旧帐,唏嘘不已。
天亮时她带着黑眼圈吃早餐。
汉斯吃惊道:「主人,你好憔悴。」
吴琪瞪它一眼,都是它这个罪魁祸首。
汉斯问:「心情不好?失眠?」
「闭上尊嘴。」
汉斯不甘心,「你何必拿我出气。」
吴琪看着汉斯,「告诉我他是谁。」
「行有行规,你知道二手机械人的守则是不能透露前任主人的私隐,否则的话,我自你这里出去,一迳宣扬你睡袍同内衣是什么颜色,卸了妆是否可以保持花容月貌等等,只怕你也吃不消。」
这是真的。
「我几乎知道你所有的秘密,你想想是不是,我的嘴巴必须要缝密密。」
「好,你是个有宗旨的好汉。」
「主人,你亦深明大理。」
「不过,汉斯,本市天气这样潮湿,你的机件如此精密,齿轮什么地方卡住了,一时失灵,那就不能怪谁了。」
汉斯不出声。
「二手机械人日久失修,也是有的。」
汉斯颔首表示赞成。
吴琪笑,「那么,今晚下班我们再谈吧。」
汉斯已经透露许多给她听。
它绝对是善意的,这具可爱的机械人,它敢情是意图拉拢前后两个寂寞独身的主人。
该晚,汉斯做了清蒸小龙虾给主人享用。
吴琪不由得赞叹,「汉斯,你的手段真正一流。」
「主人,我也不过是跟人家学的。」
人家,人家是谁,谁是人家?吴琪心又动,她已知道人家是谁。
她搭讪道,「如此人才,居然不遇。」
汉斯咬牙切齿,「可见亮眼瞎子自古是有的。」
吴琪婉转道:「也很难说,缘分不到,合不来,不是什么人的错。」
「喂,你到底帮谁?」
「我说的都是事实。」
汉斯对旧主的确无比忠贞。
它忽然说:「主人,你看,花那么好,月那么圆,快乐与忧伤都需要有人分享,你说是不是?」
吴琪笑,「算了吧你。」
汉斯挤眉弄眼,嘴巴嘀嘀嗒嗒吐出一张字条,上面印着一个号码。
吴琪眼快,立刻抢过。
汉斯遗憾的说:「对不起,我的老爷记忆系统又生障碍。」
它急急转开去。
吴琪摊开纸张,上面印着刘之良,通讯号码三三七八六九O一。
这便是汉斯的旧主人了。
吴琪有点踌躇,大胆冒昧去约见人家,也并非不可行,只是,该说些什么呢?
索性讲:「汉斯存心撮拢我俩,它的电脑计算过,我俩会合得来」?
只怕见了面,不合眼缘。
吴琪承认肤浅,在她心目中,理想对象外型也颇为重要,最好汉斯能帮个忙,印张旧主人的照片来看看。
谁知汉斯设想比她更周到。
它唤吴琪:「主人,主人,你最好叫代理商把我抬回去修理。」
吴琪大吃一惊,「怎么,你不行啦?」
「差不多啦,口吐白沫,行将就木。」
吴琪跑出客厅,见它倒在地上,双眼放出七彩光芒,「我的天,别担心。」吴琪用力扶起它,刚要拨电话,忽然发觉汉斯双目在播放映像。
映像落在白色墙壁上,就像放映电影一样,吴琪看了汉斯一眼,它演技益发逼真。
放映的是一套家庭式电影,只见一个年轻男子伏在案头苦苦做工,忽尔抬起头来,笑了。
那么清秀的一张面孔,真正少有,眉宇间有点忧郁,观其笑容,仍不失开朗,端的是个美男子。
只听得他笑道:「汉斯,你在干什么,偷偷拍摄?别乱搞了,我还有大堆讲义要准备,走走走。」
影片在此间中断。
吴琪睨着汉斯,「你毋须修理,你已病入膏盲。」
汉斯喃喃道:「知恩不报是人类天性。」
第二天,在办公厅内,吴琪摊开电话,三三头是欧洲英国的电话,她拨了过去。
通讯萤幕上首先出现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传达员。
吴琪说:「请接刘之良先生,我名吴琪,请告诉他,我是汉斯的新主人。」
传达员含笑说等等。
不到三秒钟,映像便接过来。
正是那英俊的男子,「吴小姐?我便是刘之良,汉斯那家伙好吗?」
刘君那一分忧郁已经散尽,很明显,他已经开始新生活,吴琪为他庆幸。
当下她笑答:「汉斯很好,谢谢你。」
「吴小姐怎么知道我是汉斯的旧主人?」
「我自别处打探得来。」
「我很想念它。」
「看得出来。」吴琪微笑。
「吴小姐,下月我将返来公干,可否让我见一见汉斯?」
「当然可以,不然我不会同你联络,请到舍下喝杯咖啡。」
「好极了,届时再联络。」
「对,你有没有发觉汉斯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毛病?」
刘之良笑,「它有时会热心过度。」
到时不乏话题,两个年轻人都笑了。
一年后。
一切进行顺利,吴琪与刘之良一见面便知道千里姻缘一线牵是怎么一回事,蜜运数月,便决定结婚。
又一年后。
他们搬到一家较宽敞的公寓,刘之良为着妻子,已调回本市工作,汉斯仍然是他们的生活助理。
又再一年。
吴琪生下一对孪生儿,一男一女,她坚持采取天然孕育及生养法,做了母亲之后,照常工作,家中大小事宜,统共交给汉斯。
今日,刘宅是一家四口的幸福家庭。
没有人有怨言,除了汉斯。
早晨,它老大不愿意的打理日常家务,开口便向女主人抱怨:「别的机械人都是一对一,或是一对二,独独我特别命苦,一个服侍四个。」
吴琪当它的话如耳边风,只管同丈夫说:「今天我七点才能回到家。」
刘之良答:「那我早些回来照顾孩子。」
汉斯咕哝,「讲得好听,沐浴喂奶都是我,抱着说故事却是你。」
刘之良笑,「汉斯你一日比一日噜苏。」
「真的,」吴琪也说:「汉斯,人类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你要当心。」
气得汉斯什么似的,那边厢两个婴儿又齐齐哭起来,它便匆匆赶去安抚。
刘之良对妻子说:「汉斯语气似我岳母。」
吴琪瞪他一眼,「你敢。」
刘之良笑,「我看你还是把好消息告诉它吧。」
「不,我想给它一个惊喜。」
「明天新的生活助理汉娜会前来帮轻它的工作量。」
汉斯却不知道。
它瞪着小床上的孪生儿,气道:「从没见过你们这般顽劣的孩子,一个一个来还不够,干脆挤在一堆出生,存心与我过不去。」
那对小婴听得出汉斯语气不善,更号啕大哭起来,它只得一手抱一个,哄撮他们。
「早知今日,」汉斯憔悴地说:「谁撮合他们两个,俗语说: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