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蓓白我一眼。
那夜回家,大家都玩得筋疲力尽,并不是不愉快,但是我已经知道蓓蓓的心头太高太高,不是一个见习医生可以满足她,但三年来双方尽管走得近,却都没有灌注太多的感情,即使分手,也没有伤感。
现代人的爱情便如此。
我未免有点惆伥,零零碎碎的约会着旁的女孩子,疏远蓓蓓。
蓓蓓很了解,我们心头都如水晶般清晰,仍是好朋友,她说。
我们就这样和平地分了手。一个女孩子年轻貌美,立定了旨意要弄点钱,是没有不成功的。
我渐渐寂寞下来。也不喜出去交际应酬,朋友要苦苦恳求,我才出去一次半次。
圣诞我在舞会中碰见了刘富林太太。
伊美艳不可方物,整个人像是要散放出光芒来,粗野不羁的双眉衬着水灵灵的双眼,鼻加悬胆,略厚的唇,一头乌发束在脑后,模特儿身材,穿件透明黑纱的旗袍,胸前悬一颗大钻石,在纱下闪闪生光。
我根本不敢跟她打招呼,但是她看见了我,远远向我点头,我忍不住过去请她跳舞。
她立刻答允了,我们进入舞池。
她微笑,“今晚不见你女朋友。”
“我们分开了。”我轻轻说。
“啊!为什么?”她诧异。
我不知如何回答,但笑不语。
“今夜带谁来?”她问。
“今夜没带人来。”我说。
她身体轻盈得如一只燕子。她一边笑说:“多么好,看中谁就请谁跳舞,你们年轻男人的门槛是越来越精了。”
我说;“可是人家同不同我跳呢?”
“当然同你,我不正在跟你跳吗?”她微笑。
不知为什么,忽然之间,我的面孔发红了。
“我还不知道尊姓大名。”她提醒我。
“叫我健明,李健明。”我连忙说。
音乐声完了。
我掏出卡片交给她,她接过,我送她回座位。
这是一种完全没有意识的举止,我想,给她卡片干什么呢?还指望她打电话来吗?
那天回家以后,我仿佛还嗅到她身上浓郁高贵的香水味那是尚柏都的“一OOO”。她是人家供养着的一个女神,毫无疑问,她的一件晚装便是时下那些所谓女强人的月薪——啊,真正的女强人是不支月薪的,真正的猛男永远自己做老板。
养这样的一个女人要什么价钱?真不堪想象。
她快乐吗?有没有朋友?
平常做些什么?什么时间起床?
她出身如何?多大年纪?对将来有什么计划?
这一切都令我遐思,她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女人,上流社会的一只天鹅。
叔父设宴在国际会所庆祝生辰,我单独去了,碰见她,真是个无所不在的女神。
她并不是与丈夫在一起,在座一大群人,伊穿洋装,非常时髦,领子敞开,蜜色胸肌像玫瑰花瓣般柔软。
我呆呆地直视。
叔母朝我的目光看去,嘲弄地说:“这个妖妇看样子有点道行,怎么连健明都被她吸引?由此可见男人看女人的目光是不一样的,我们瞧着就无啥道理,只是化妆鲜明,服装大胆。”
叔父笑说:“可是人家刘富林一半财产在她手上。”
“刘家的儿女恨得牙痒痒的。”表姐说:“真不明白这种女人有什么手段。”
我静静的说:“也许人家对刘翁真的好。”
叔叔大笑。
叔母白我一眼,“说你是孩子就是孩子,她不贪他的钱,难道贪他的人?”
我不响。
“跟健明说什么?”表姐斜斜睨我一眼,“他什么也不懂。”
我不便再发表意见。
表姐问:“你认识她?”
“点头之交。”
“当心,人家私生活不大检点,你跟她混熟了,没好的女孩子嫁你。”叔叔笑说。
叔母说:“没那么紧张啦,男孩子就算抛出身子去混,也不打紧,这就是做男人的好处了。”
我忍不住他们说话琐碎,转过了头去看牢心目中的女神。
她的一双眼睛如秋水般流动,深深叫我沉醉,天下竟有这般风貌的女人,如今叫我见着了,而且她为人又如此大方可爱,处处为人留着余地。
那晚我根本不知道吃过些什么菜,心不在焉。
第二天去上班,忽然觉得生活无比枯燥,坐立不安,病人特别的多,主任特别的噜苏,护士特别的丑……我跑到空地去透气。
者见一辆车子停下来,司机开门,下车的竟是她!
她扶着一个干瘦的老头子,那老头不断的呛咳,另外有一个女佣,帮她提着手袋,我立刻明白了,老人正是刘富林,她的丈夫。
她眼神带到我身上,不打招呼也打了招呼,我则不便迎上去,眼睁睁看他们进了医院。
我心里诧异,我们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点与时间碰面。回到办公室,才坐下没一会儿,她就推门进来,一身白,我站起来迎她,心中却不意外,仿佛有种预感,她会来找我似的。
我说:“刘太太,刘先生没有大碍吧?”
“年纪大了,身体总有点不对劲。”她轻轻说。
我们沉默了,我可以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水味。
过了一会儿她说:“护士告诉我,你的办公室在这里。”
“谢谢你来探访我。”我说。
她问:“明天有空吗?晚上想请你吃饭。”
“有空。”我立刻回答。
“不需要考虑一下?”她温柔的问。
我摇摇头。
她说:“明天见。”
我送她出去,司机立刻替她拉开了车门,我目送大房车缓缓离去。
她叫我想清楚,我明白。她丈夫躺在医院里,我却跑出去同她约会,到底是招惹是非的行为,何必为吃一顿饭而招来这么多是非?
但是为了她,这一切算得什么呢?
同事告诉我,刘富林患肺癌,换句话说,一切不过差迟早。而她在这种时刻尚不忘与年轻男人的会,也自有胆色,不必多言。
那夜我开车去刘宅接她,她翩翩出现,神色如常,对于刘富林她一字不提。
我们吃了一顿烛光晚餐,跳舞至深夜。
我改称她叫露露。
刘富林娶她的那一日,也就该知道不配吧,他是那么有大智能大才能的男人,但是为露露,一切都是值得的,我想她也知道这一点。过了十二点,她说有点累,我依依不舍,但也只好送她回家。
我轻问:“你会不会再叫我出来?”
“对你没好处。”
“理它呢。”我笑。
“你想清楚了?”
“需要想,我就不出来了。”我说。
“我走得开,就与你联络。”
世事真是巧得很,去停车场取车的时候,遇上了蓓蓓与她的家人。
蓓蓓一见到我身边的人,马上眼睛发光,我心中暗叫一声糟糕,蓓蓓这张嘴——
当时露露上车,也没看见人家在盯着她,我送她到门口。
我叮嘱:“你心情不好,不妨找我聊聊。”
她问,“我心情干么要不好?”
我无言以对,她轻轻一笑,下车。
过了几天,刘富林就不妥当了,我赶到医院,只见刘氏家族济济一堂等在头等病房外,露露另外坐在一角,面色恒静,而刘氏的子女却怒火中烧似的瞪着她,个个若喷出火来。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她与我点点头。
刘富林的私人医生出来,只传露露一人,那几个子女顿时浮躁地口出怨言。
露露进去良久才出来,请我送她回家。
当夜刘富林就死了。
财产几乎全部交了给她。
而我与露露熟稔的事,很快传到父亲耳中,他传我去问话。
我笑笑说:“是蓓蓓搬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