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他结识过无数异性。
今夜他却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乖乖坐在母亲身边服侍老娘。有亲友过来他便站起招呼,否则分文不动。
余太太问儿子:「你不舒服?」
「没有,我很好。」
余太深以为奇,「你看,」她想提起儿子往日的兴趣,「那红衣女郎多艳丽。」
立平一向不喜红衣女。
人没进来,衣服先进来,还没看到人,已经先看见衣服,不知是衣服穿人,还是人穿衣服,衣不惊人誓不休,太夸张了。
「那么,」余太太又说:「看,白衣女。」
余立平也不喜欢,雪雪白,一伸手就像玷辱了她的样子,这社会太现实,完全不适合不食人间烟火型女子,立平自问没有耐心时间精力服侍一朵百合花。
开席了,他仍然坐母亲身边,自冷盘乖乖吃到甜品。
余太太奇问:「你没有别的事?」
立平回母亲:「没事,我闲得慌。」
变了,余大太想,完全变了,这个转变,不知是好是坏。
那一晚,立平觉得省下许多力气,他并没有扑来扑去侍候那干女孩,他要洁身自爱,他不再稀罕做众人乐园。
星期一正是他最最忙的一天,替上司背黑锅,让同事开小差,为下属抵挡横风横雨。
在大机构内工作过的人,不难发觉,人类至大的丑陋与弱点便是一有机会就想整治及控制他人。
老板放假,小李不过暂时替他三天五天,就立刻开始摆款,把小张小王召入房内问:「那计划表做好没有,你打算如何处理?」
他马上打算精忠报国,牺牲同事,在所不计。
一点都不怕难为情。
权力到了独裁者手中,往往造成大悲剧,就是这个道理。
争争争,人争我争,日争夜争,升了职也不过加两千块,那许多人便甘心受愚弄,被上司支使得团团钻。
无奈人在江湖,维持清白谈何容易,余立平亦不得不成为游戏一分子,再无聊,再愚蠢的章法,都得继续玩下去。
晚上八点才回到家中。
他的威士忌加冰要双分才能松弛神经。
初出道精力好得多,立平想起守丹的小弟,是,就似那小伙子,青春抵挡一切,他根本看不见立平给他的白眼,懵懵然做欢乐英雄。
电话铃响。
余立平有第六感,知道由女孩子打来。
「在家?」是守丹的声音。
「不,不在家,这是电话录音。」
「要不要看电影,我负责买票。」
「我想打个盹,买九点半票,还有,请来接我。」
守丹在那头直笑。
「不然我就不出来。」立平说。
「办公室生涯益发辛苦,嗳?」守丹笑。
「苦不堪言,下班之后,茶饭不思。」
「九点十五分我来接你。」
立平略感安慰,他想说:「守丹我们一切从头开始可好。」
终于忍住。
不能再冲动了。
他在沙发上睡着,直到守丹来拍门。
她一见立平,立刻说:「你不是疲倦,你病了。」
立平挥挥手,「你同小弟去看戏吧,别理我。」
「小弟没有来,他约了朋友去新屋。」
「那么,你独自去吧。」
守丹推开他,进屋关上门。
立平呻吟一声,跑到沙发躺下。
王老五之家就是王老五之家,守丹找到亚斯匹灵以及矿泉水,逼立平服下药。
立平从来都不肯以于思满面,形容憔悴的样子见人,一定要守丹走。
守丹问:「你醒了吃什么?」
「我可以照顾自己。」
「紧急时叫你母亲。」
「没问题。」
守丹很想照顾他,随即一想,他一退烧,大抵就忙不迭拨电话找其他女伴,他不是她的责任,他俩尚是自由身。
于是她说:「我走了。」
立平没有回答,他已经睡着。
守丹看见丢在门角的一袋两袋旧衣,以及洗碗盘内堆积如山的杯子,摇摇头,没奈何。
她记得立平像雇着个家务助理,但不是好帮手。
守丹犹疑一刻,不知该不该走,以余立平这样的人来说,对他好,他不是不晓得,但也不会感恩一辈子,此刻同他洗杯子补袜子,徒然失了身分。
假如再替他煮一锅粥,那更成为老妈子,大大犯不着。
守丹叹口气,她不是不想做,而是形势不让她这样做,她有她的难处。
进过他的厨房,以后梁守丹难再见人。
守丹把药丸与开水放在他附近,终于让一切照旧,轻轻掩上门离开。
走了一年多,两人还好似打哑谜,守丹唏嘘,真不知人家是怎么结的婚。
电影放到一半她才进场,看了十分钟,不知首尾,她只得离场。
余立平半夜醒来,看见那只干净的玻璃杯里盛着清水,当琼浆玉液般喝下去,感激之余,拨电话给守丹,守丹刚在电话旁看小说,顺手接过,只听得立平说:谢谢你来看我。」
守丹见他如此有礼,差点要即时报他知遇之恩,上门去替他洗熨煮,但是强自压抑,淡淡说道:「你好好休息吧。」
一旁在玩电子游戏的小弟问:「是不是我的功劳?」
守丹笑,「你白吃白喝白住,还有功劳?」
「在我出现之前,余先生好像比较吊儿郎当。」
「与你无关,是他自己累了。」
「是吗,」小弟笑,「也许看见我使他更累。」
「有可能。」守丹点点头。
很多时候,守丹看到十六七八岁的少女,也会顿时气馁,倦意顿生。
「那还不就是我的功劳。」
守丹笑,「难道还要我另外发奖金给你不成。」
「我绝对不介意,上周六余先生在这里晚饭,我看着他一路老下来,临走时似中年人。」
守丹不语,她觉得自己很残忍。
「你看,」小弟说:「你没有白把我自英国叫来,计划很成功。」
守丹说:「还要看明后天呢。」
有些人就是受不得激将法,余立平像换了一个人,每到下午四时左右,便给守丹一电话,报告行踪,天天约她吃饭,她没有空,就改喝咖啡,务必要见过面才安心。
老李见他如此诚心,笑问:「看透人生,不再游戏?」
他拉住老李,「脱鞋给我看。」
老李虽不明就里,也把鞋脱掉,没有,他的袜子整整齐齐,没有穿孔。
李太太是个好妻子。
老李问:「立平你可是打算成家?」
他问非所答:「我也不小了。」
老李拍拍他肩膊,「你有十足资格。」
老李都看得出,守丹当然更了如指掌,看得一清二楚,她驯服下来,公平对待小余。
守丹还欠他表弟一笔奖金。
是去年的事了,有一日,她同他诉苦,他说:「你请我到香港渡假,我包管你男友痛改前非。」
守丹不知道小弟用过什么办法,他好似什么都没做,余立平已经搞通了思想。
拍卖行里的钢琴
下班,余立平潇洒地取过外套,对同事老李说:「来,去喝杯冰冻啤酒。」
老李羡慕地看着余立平。
这家伙,工作十二小时之后看上去仍然精神奕奕,下巴长出青色须影,更显得他英俊性感。
麻西装穿在他身上,皱皱地硬是洒脱不过,换了老李那种胖胖身材,立刻变成不修边幅。
这位英俊小生在银行区是出名的人物,不少女孩子上来开会,顺带都要见一见余立平真人。
老李摇头,「不喝啦,我要赶回去同儿子温习大考功课。」
余立平讶异地笑,「那不是尊夫人的责任吗。」
「男女平等啰。」老李无奈。
余立平笑,「太早结婚,时间、金钱,统统叫女方平等了去,划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