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读大学的时候,她本想念纯美术,一想到毕业之后没有出路,便挑了商管系,此刻若果还有机会回到学校去,她又希望可以读天文物理。
但是看情形,她会在这间公司里等个十来廿年,然后退休。
她长长叹一口气。
不要想太多了,开始工作吧。
这个时候,吴琪听见邻座相好的同事陈小娟说:「……车祸,伤到腿部大动脉,失血甚多,医院血库叫苦,因是AB型血,比较罕见。」
吴琪抬起头来,她也是AB型血。
小娟讲下去:「家人担心得不得了,不晓得多少天没有睡觉。」
吴琪一怔,这是谁呀。
小娟沮丧地说:「我们都快精神崩溃了。」
吴琪与小娟的座位隔着一张屏风,她绕过去,发觉小娟正在讲电话,泪盈于睫。
「多谢你问候,请代为打听,亲人间谁有同类血型。」
吴琪敲敲屏风。
小娟挂了电话,抬起头来。
吴琪等她擦干眼泪,轻轻地说:「我无意中听到你刚才的对白。」
小娟问:「有没有吵到你。」
「你说的伤者是谁呀。」
「我的一个亲戚。」
「小娟,或许我可以帮你,我有你要的血液。」
小娟睁大双眼,喜出望外,有点怔怔地,过一会才有反应,「真的?」她抓住吴琪的手。
吴琪笑,「真的。」
「谢谢你,谢谢你。」
「先别高兴,到了医院再说,血液可能不适用。」
「我马上同有关方面联络。」
「慢着,」吴琪按着小娟的手,「我有一个条件。」
「请说。」
吴琪想了一想,「我最怕婆婆妈妈,我不想见伤者,以及伤者的亲友,捐血只是小事,我同院方联络即可。」
「你这个人!」
「大家多年同事,相信你也明白我脾气,你也不要泄漏我的身分。」
小娟说:「这个血本来不难找,偏偏这一阵子——」
「得了,又不是你的错,何用解释,快去办你要办的手续,我随时应召。」
小娟紧紧握住吴琪的手。
过一会儿,小娟问:「你要不要知道他们姓什么?」
「无关宏旨,不必了。」
吴琪就是有这点潇洒,表现时时出人意表。
小娟很快约好时间地点,想陪吴琪一起去,被吴琪拒绝。
吴琪告了一小时假,自召计程车直赴医院。
私家医院的气氛祥和明澄,吴琪心平气和。
医护人员做过必要的检查,对她说:「吴小姐,伤者患并发症,可能需要你连续来几次。」
吴琪说:「没有问题。」
「每次,我们打算抽一品脱,你可知道那是多少?」
「一大杯啤酒。」
护士笑了,点点头。
「我可以应付得来。」
「我们看过你的捐血卡,吴小姐,社会需要多些像你这样的人。」
吴琪有点飘飘然,笑了。
她躺下来.廿分钟内完成捐血过程。
临走的时候,她说:「请随时与我联络。」
回到公司,吴琪只与陈小娟做一个一切妥当的手势,随即进会议室开会。
开完会她故意避开小娟,小娟不放过她,双眼红红追上来,「伤者父母向你致谢。」
吴琪好不尴尬,「我知道我知道,」连忙顾左右而言他,「刚刚那个会议充满火药味,汤姆臣给老板炮轰。」
吴琪捏捏小娟的手,表示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转身下班回家。
吴琪今日情绪特别好,轻快,舒畅,她倒在沙发上,吁出一日气,平凡的一日,因帮助人的缘故,变得有意义起来。
她有点疲倦,躺在沙发里就盹着了。
一瞌眼就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穿白衣白裙的小女孩前来向她拱手,「多谢姐姐救命之恩,我必报答姐姐。」
因为像足了聊斋故事里的情节,吴琪忍不住笑出来,梦也就醒了。
吴琪看着天花板说:「举手之劳耳,毋须言重。」
夜晚的小公寓有点凄清,吴琪又开玩笑地说:「真要帮我忙的话,请替我物色一个好伴侣。」
第二天吴琪又开始忙她的公务。
又过数天,她接到院方的电话,请她再走一次。
吴琪十分惆怅,伤者还没有痊愈,若是一个年轻人,单是躺在病床上个多月,已经要命,吴琪不由得庆幸自己身体一直健康。
看护见到吴琪,一脸笑容,吴琪放下心来,病人若果不济,脸色一定不同。
果然,白衣天使对吴琪说:「伤者情况已稳定下来。」
吴琪松口气。
「你不想知道他是男是女?」
「没有分别,只要他能康复,于愿已足。」
「吴小姐,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不敢当,我只是怕婆妈。」
下午回到办公室!听到小娟正低声讲私人电话:「舅母,人家做好事不想张扬,不,那人拒绝见你们,那是人家的条件,你放松点。」
吴琪暗暗好笑。
又说半天,小娟才挂断线,自言自语:「唏,都不用办公了。」可见舅母一直缠住她。
吴琪桌子上公文实在多,正在飞阅,小娟不好打扰她,该日两人都做到七点才能下班。
天气已经相当冷,吴琪拉一拉鲜红色大衣,穿上手套,小娟打量她,说一声,「吴琪你里里外外都真正美丽。」
吴琪瞪她一眼,「太肉麻了,话说成这样,真不像朋友。」
她们嘻嘻哈哈地出去吃日本菜。
小娟建议喝点米酒挡寒。
吴琪微笑,「我不行。」
小娟一时还不明白,正想劝酒,猛地想起吴琪为着捐血,不想喝酒。
她认认真真把这当作一件事来做。
又去了三次医院,才告一段落,前后个多月,吴琪几乎习惯了医院那阵药水味与稍凉的空气,随即听见不再需要她,几乎恍然若失。
病人终于痊愈。
个多月劳累是值得的。
在这个当儿,上头宣布吴琪与陈小娟同时升职,两人高兴得什么似的,到底还年轻,絮絮耳语:「以后可以搬进小房间去了,结束屏风生涯」,「你别说,一板之隔,别有风味」,「才怪,门都没有,鸡犬相闻」,「哈哈哈哈哈。」
没想到小娟要出差到英国去三个月。
同事与她饯行,她把吴琪拉至一角说话。
「琪琪,你是我好同事好姐妹不是。」
琪琪正喝香槟,「有什么话要说尽管说。」
「那你就别给我找麻烦,」小娟掏出一只盒子,「这是人家送你的礼物,请你收下。」
她把盒子硬塞在琪琪手中。
琪琪莫名其妙,「谁是人家,人家是谁。」
「你真豁达,什么都忘了,人家可是把你当作恩人看待。」
「呵,」琪琪这才想起来,「不必了吧。」
「大方点,别推来推去,收下它。」
琪琪藉着酒意豪放起来.「好好好。」
小娟松口气,回到座位去招呼同事。
大伙尽兴而返。
第二天,琪琪拆开盒子,发觉是只男装薄身白金手表。
哈哈,他们把她当男生了。
琪琪一骨碌起身欲打电话给小娟,才想起她已经登上飞机,要十多小时之后才能抵达英伦。
手表名贵大方,十分伏手,琪琪一向喜欢男装手表,贪其字大美观,当下也不客气,索性戴在腕上,配凯丝咪毛衣,端的风流倜傥。
陈小娟舅母那家人,实在太客气了。
生活如常,升职之后,老板为着考验她,工夫多得足以令她哭笑难分。
上司似待奴婢般呼喝属下:「吴琪!这个新客户你去。」面皮薄的简直不能做下去。
吴琪一看,「钟表行业我不熟。」
上司一瞪眼,「你是来上班还是来攀亲?」
琪琪只得回座闷纳,无端端不知何处刮来这个新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