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条路,就是梅超群为我铺的路。
我踯躅回家。
梅家的司机前来对我说:“你回来了,古小姐。”
“是。”我讶异,“梅先生在这里等?”
“不,是梅太太。”他非常尴尬。
我转过头去,还来不及出声,梅太太已从房车里出来。
她穿着套名贵的丝服,首饰配得无瑕可击,但是忧伤布满她的面孔。
梅超群还说他的妻子不会在乎。
我朝她点点头。
“古小姐,我在这里等你良久了。”
“我在逛街。”我也不知为何要向她解释。
“我女儿也在车上。”她嚅嚅地说。
“是吗?”我看着她,“梅太太,有什么话说吧。”
她很沮丧,“我的精神非常困惑,我丈夫老是在外头有女朋友。”
“那你应该同他离婚。”我说。
她很可怜地看着我。
我笑,“啊,你不必对我说什么,我并没有跟他怎么样,我们不过是朋友。”
“听说你们一起去看房子。”她说。
“不是一起买房子。”我提醒她。
她还是看着我,我不想再说下去。“我要上楼了。”
“古小姐!”
“没有什么好说的,梅太太,他是你的丈夫,忍耐在你,分手也在你。”
“古小姐。”
我转头,是他的女儿。
“古小姐,你听我说。”
“叫我离开你的父亲?”我笑。
我笑:“但如果不是我,也会是其他女人,你与令堂难道就这样逐家逐户哀求以渡馀—生?”
她怔住。
我说:“我不是问题,我认识梅先生已经有些累,如果要跟他,早跟定了,但我们始终是朋友,我们的感情很好,但相信不会有很大的发展。”
梅小姐同梅太太说:“妈,我们回去吧,古小姐说得对。”
梅太太落下泪来。
而梅先生还以为她不在乎,妄说他们之间已成为兄弟姐妹。
我转身上楼。
听见梅小姐说,“妈,我们真的不读来,下次还不知道要听什么教训呢!要不离开他,要不忍着他,都不必出来求人,自己打嘴巴。”
我也听得无限凉意。
再回头的时候,她们已经上车走了。
从那天开始,我立意不听梅超群的电话。
他大概是知道梅太太与我接触过、想尽办法同我解释。
我跟他写封信,最后几段说不关梅太太的事:“——自问没法接受你的好意,性格控制命运,我的命运注定要在写字楼里渡过馀生,自力更生。目前还不想结婚,到三十五岁或许会得考虑,到时身边有点节蓄,挑个志同道合的男人结婚,也不必理他赚不赚得了。”
我从来没有对人道么真诚过。
隔了很久他没有回音,我只道他追别人去了。
在写字楼依然故我,日子过得快,月底发薪就慢,我真怀疑到三十五岁是否会有节蓄。
(长叹)
一日下班到家,又看见梅家的司机。
我说:“阿江,又是你?”
“古小姐,是梅先生叫我来的。”他说。
“啊?他人呢?”
“他在纽约。”
“太太精神好得多了。”看来连司机也有点安慰。
“那你来做什么?”
他傻气的说,“先生叫我送东西来。”
“送什么?”
他把一只信封交我手中。
“谢谢你。”
“太太也有东西交给你。”
“什么?”
“先生不知道太太有东西交给你,太太也不知道先生有东西交给你,但是他们两个人都有东西给你。”
司机又拿出一个信封。
我接过。
两个人都有礼物给我,什么意思?
我先拆开梅太太的礼物,是一只胸口针。古董式样,漂亮得不得了,正是我时常想要的,开心得我吹声口哨。她的一张便条说:“虽然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但谢谢你离开他。”
我名正言顺的把别针扣在外套上。
再拆开梅超群的信,这家伙,他老婆比他阔气得多,他什么都没有送我,只说:“谢谢你曾给我火花。”
这人。
我笑。叫自己熄了贪念。
后来,隔了很久,天气已经很热了,我才知道梅氏夫妇搬到纽约去住,不再回香港。
我在偶然的机会见过梅小姐一次。她对我很客气,向我点点头,并没有装不认识我。
而我,老样子过日子。
有时候同莉莉去逛街,有时候耽家中,很多散约,仍没有火花。
别人成为我的火花,好过我成为人家的火花。
继父
母亲告诉我,她要再婚的时候,我高兴得跳起来。
她正在“尴尬”年龄,四十二岁,说老不老,说年轻,当然也不能够。她看上去成熟,优雅,除了笑起来时眼角有几条皱纹之外,一点也不像中年人,身裁尤其保养得无瑕可击,这样的女人,无论她是我的母亲或否,都应该有第二春。
我举手赞成。
“不过,”我说:“一直没听你说起,一下子到结婚阶段,可见你把秘密保守得好。”
“事情没有九分光,不好意思嚷嚷。”
“不用说他一定是十分人才。”
“很不错。”母亲承认,“不然不考虑嫁给他。”
“几时行礼?”
“下个月十五。”
“在什么地方结婚?”
“纽约,然后飞到巴比多斯渡假。”
“多好。”我笑,“真羡慕你。”
“我还担心你会不高兴?”
“什么的话,我都廿一岁了,还怕人抢去母亲的爱?”我拍拍她肩膀。
母亲彷佛仍有隐忧。
“他干哪一行?”
“他的职业很特别,是海上油田工程师。”
“哗,这么冷门。”我问:“他长得英俊吗?”
“下星期我们一起吃顿饭,”母亲说:“你会见到他。”
我故意说,“也是时候了,纸包不住火。”
我看着母亲,她的皮肤仍然滑腻,头发如云一般,许多象她这般年纪的女人,还打前刘海冒充廿九岁半,但她一直行为端庄,想必是为我设想,免我难做。
饭后她一个人出去,我留在家中为自己织一件花样复杂的毛衣,忙得不亦乐乎。
父亲去世已有六年。
他比母亲大十五年,两人非常相配,也异常恩爱。
头两年,新寡的母亲浑身犹如掏空一般,很少说话,很少笑,寄情于工作,后来,时间或许没有治疗她的伤口,但到底她接受事实,平静下来。
她一直控制得很好。
或许是为我,我需要她,她不能倒下来。
她一直有班朋友,闲时吃吃喝喝,消遣一番,有些是中学同学,有些是旧同事,相识廿年以上。
我老认为她那些朋友中没有新血,不过是你哄我,我陪你,无聊人找个伴说说话,谁也不会论到嫁娶,一点希望也没有。
母亲说做朋友不应讲企图,并且觉得我们这一代很残酷可怕,什么都讲益处。
岁月如水逝去,我满以为罗曼史已与她无缘,没料到她会打算再婚,日子都定下了。
在想像中,对方应当年近五十,风度翩翩,事业有成。他以前大概也结过婚,或许我们两家的孩子可以做好朋友也说不定。
从此母亲有个体贴她的人,她终于苦尽甘来。
我觉得百分之一百安慰。
只要他对母亲好,我也会对他好。,
他们婚后我可以名正言顺的分开往,我向往有自己的公寓已经很久。
我几乎没拍起手来。
只是为什么婚讯宣布得如此逼切,是母亲觉得不好意思吧。
我放下毛线想一想,她仿佛有点踌躇。
但母亲一向不是风骚喧哗的女子,她想得太多,从不停止忧虑。
反正下星期便可见到我的未来继父。
接着数日,我与她商量一些细节。
她把房子留下来给我,婚后她搬进夫家,对方环境相当好,她可以不必工作。
我说,“假如你们要孩子的话,还可生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