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要钱……好,出来找你……那一帮人,静下来了?唔唔,好好,是。”
打哑谜一般。
她这几日很静,跟我当初看见她时有很大的分别。
我去上学那日,她要跟我出街。
“干什么?”
“买些日用品。”
“又要化那种妆,穿那种衣服?”
她微笑,“你不是要管我吧?”
我看她一眼,“我是纯为你好。”
那一日,在学校表,闭上眼睛,便想起她,像是遭狐惑一般。
放学思忽赶回去.她在书房不知写什么,我唤她,她抬起头来,脸上已化了妆,身也穿着新衣服。
“可是要走了?”我问。
她斜着身子,侧着头看我,“怎么、不舍得?可是还要救我?”
我的心一震,立刻努力压抑自己,立刻眼观鼻,鼻观心,淡淡的答:“你先要自救。”
“是吗,上帝不救我?”她笑盈盈的说。
我看着她,不忍再让她堕落,但确又没有办法救她,我没有能力长时期收留她?亦不会娶她,供养她,她自然也不会为我丧失自由。
我在呆想,她已坐下。
“我想向你借钱,”她说。“你有钱吗?你肯借吗?”
“我只有数千元现款。”
“嘿!”她冷笑,“果然,有没有信用卡?”
“我有一张附属金卡。”
“咄,我也有,此刻金卡满天飞,啥稀奇。”
我有点悲哀,这个野性难酬的野猫型女子、我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问:“你需要多少?”
“你尽身边所有给我好了,别担心,我会还你。”
我进房去拉开抽屉把钞票数给她。
“要不要我签欠单?”她笑问。
“你会回来吗?”
“我回来,呵,对,上主医治十个麻风病人,只有一个回来,有九个不知所踪。你要我回来?”
她对圣经故事真是很熟的。 “我愿意做你的朋友。”
“我不回来,也是为你好。”她叹口气,“你想想,似你这么白璧无瑕的一个人,同我这样的女人做朋友 ,会有什么后果?”
“你住在象牙塔中,我住在阴沟里,我们不可能做朋友。”
“那你当初为什么跟着我?”
“因为你好玩。”
“现在不好玩?”
她摇摇头,“你对我不错,我不忍心提这个玩字,要玩,我找别人玩?”
这么豪爽,居然放过了我,但我反而恍然若失。
“我还要在这里躲一躲,过三两天,就可以走。”
司机告诉我,这一两日,已经有形迹可疑的男女在门外徘徊。
找上门来了。
“有什么举止?”
“还没有,但是否要报警?”
我想一想,“不用。”是敌是友还分不出来。
司机根警惕,“我们要留意门户。」他向苏珊的背影呶一呶嘴。
“我省得。”
“老爷大后日回来。”
“我知道。”
“那位小姐不是把这里当联络站吧。”
我同司机说:“你不用操心。”
我在这个家的地位并不高。
去上学时,我留意门口,果然有人鬼鬼祟祟的探望,但看到我并无行动。
我有点忐忑,同这些人扯上关系,是祸不是福。
我问苏珊:“有没有看到那些人?”
“什么人,”她若无其事,“你别多心。”
“别瞒我,如果你当我是朋友,别瞒我。”
“有我在,他们不会伤害到你。”
我无言。
那夜睡到一半,只觉有一个人在我脸上呵气。
我惊醒,伸手一挡,碰到柔软的身体,我回过神来“苏珊?下得我一身冷汗。”
她向我靠过来。
我心跳得如要自喉咙跃出,半睡半醒,似幻以真。
她睡在我身边,把头搁在我臂弯里。
我的心在那一刹间,忽然明澄,了无杂念。
我并没有推开她,但轻声问:“这是干什么,引诱我?”
“不,报答你。”
“我不需要你报答,而且这样做法也不对。”
“别在这种时候说话。”
多年的修练到底使我与普通男人有点分别。
“苏珊,你误会了,这种原始的办法,是行不通的。”
她大惑不解,“你不喜欢我?”
“正如你说,就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不同你玩。”
她沉默,身体离开一点。
我暗自松一口气。
她说:“我不知道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可以报答你。”
“你可以答应我,以后切勿这样用你的身体。”
“我除了身体,一无所有。”
可怜的苏珊。
我叹息一声。
她又伸出手臂紧紧抱住我、
我要开灯,她阻止我。
“别,别动。”
我说,“天快要亮了。”
“你真是一个好人。”苏珊说。
“你也可以做一个好人。”
她打一个呵欠,“可惜好人都是大闷人。”
这个女孩子,复是复杂到绝点,个也简单到顶点。
我轻轻起床,立刻穿上外衣,改坐到沙发上去,与她维持距离。
刚才真是险过剃刀边缘。我怔怔的想,但是我有没有后悔?我的信仰、教育与性格都令我临崖勒马,但是我心中的真意愿究竟是怎么样的?我答不上来,也不敢答。
我用手捧着头,思想良久。
我所认识的女孩子,个个斯文有礼,多多少少带些做作,教养使她们紧紧戴看面具,越是矜持越是假,越是与众不同越矫情……
苏珊与她们完全不同,那么多男人喜欢坏女人,不是没有道理的,她们豪迈、激情、自然、充满诱惑,野玫瑰、水远在男人生命中添增色彩火花。
我梳洗后上学,一路上感慨万千。
那日回来,司机说,苏珊已经离去,同日大门外可疑人物也同时失踪。
司机的语气很安慰,由此可知,他已担心良久。
一个字也没有留下。我找遍客房,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多么爽快,要来就来,要去就去,没有再见,没有眼泪。
以后还会见到她吧,总会有机会的,人与人生间的缘份奇得不能冉奇。
每次我在礼拜堂,总留意门口,等一个美艳不羁的女孩子来问我;“你信上帝,真的?”
真的。
我不会忘记她。
夏竹
大雾,港督府杜鹃花开得遍野漫山。
我早换上夏季衣裳,冒着重伤风的危险,偷得一些浪漫。
去年选购冬装的时候,兴致勃勃的,多么向往它们的松软厚实,一到季末,马上改爱轻俏的细麻布。
人。
人就是这样,得陇望蜀,心变得快。
工作还是那份工作,老英国人被调回祖家去——大家松一口气。
老英早年不知在本国做啥子工作(清道夫?书记?),早不可考,来到殖民地着实威风数十年,丰厚的薪水,数十名大学生被他呼来喝去,一千平方米的公家宿舍,然而他还是遗憾公司没有替他安排一个苏茜黄,于是他自己动手,但凡平头整脸的打字员,都得被他约过,有志气的自然同上司哭诉,没志气的却以为自己登龙门。
老英没有道德,得了甜头还要四处宣扬,什么露茜有臭狐,莲达爱磨牙之类,把整个办公室弄得似马戏班。
现在终于走了。
跟着那几个有靠山的女职员也自动辞职,写字楼一刹时清爽起来,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好有一比: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们几个经理买了香槟庆祝。
事后有反高潮的沉闷,天气不好是最大原因,去年春季早已有激辣辣的太阳,一身白衣,不知多么飘逸。今年细雨不绝,问你怎么穿白色的衣服?雨水和着煤烟灰落在面孔,回到办公室用纸巾抹脸,黑墨墨。
要在香港做美女单凭天赋本钱是不够的,还得要有与小都市恶劣的环境搏斗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