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晖同情伯母:吃足了苦,尽了力,可是还不够好,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老式女性特别喜欢给别的女性施加压力,当年人家没把孩子带走,是灭绝人性,非要家家户户卖了肉养了孤儿,才叫合理。
张伯母的年纪非常的轻,水灵灵容貌,说她与秀川是两姐妹呢,不像,因为秀川是刚建型,但外型上张太太真不似秀川的母亲。
秀川说:「她结婚时才二十岁。」
当年流行早婚,廿三岁之前不结婚就有嫁不出去之叹。
秀川虽然搬出来住,周末也偶尔返家,有时还带着建晖,直至她母亲再婚。
那是她与母亲真正决裂的原因。
反应是那样强烈,秀川毅然与母亲断绝关系。
建晖见过秀川的继父,因此更加不明其所以然。
唐大钧是们非常正派的一个人,外型十分潇洒,又是专业人士,张秀川应当为母亲庆幸,但是数年来她一直采取敌对态度。
「如果她要再婚,应该把我留在张家。」
这简直不似磊落的秀川说的话,建晖实在看不出留在张家有什么好。
张家几个第三代女孩子都成了无聊的名媛,家道有田破落,她们身分也不是那材吃香,反而张秀川因在政府里身居要职,叫她们刮目相看。
没理由秀川要调过头来羡慕人家。
母亲与唐某旅行结婚,秀川也没留在家中,她拿了长假,走得影踪全无。
回来的时候,一张脸黄黄的,人非常非常沉默,埋头工作,拒同事於千里之外,无
论别人说什点笑话.她一律板著睑。
大家感慨说:「张秀川高升之後变了脸。」
建晖分辩:「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有心事。」
同秀川说起,秀川落寞的答:「我有不笑的权利。」
因此建晖也没有要求她改。
可是母亲病重,亲云拒绝探访,实在说不过去。
也不宜多管闲事吧,毕竟如饮水,冷暖自知。
那日下班,建晖甫走出电梯,便看到秀川与一个人在说话。
那是她继父唐某,神情忧郁,却不减风度。
建晖连忙闪在一旁,自另—个出口离去。
她没有听见秀川与她继父的对话。
唐大钧对秀川说:「你母亲病了。」
「我知道。」秀川低着头,如一名赌气的学生。
「她渴望见到你。」
「我无话可说。」
「你不必说话,只需到医院去探访她。」
「我不要去。」
「为什么?秀川,为什麽?」
「为什么?你应当知道,」秀川抬起头来,讽嘲地笑,「你还来问我?」
「你至今不原谅我们。」
秀川拉一拉外衣领襟,向前走去,司机与车子正在等她,她不想与继父多说。
唐大钧忍无可忍,伸出手去,拉住她袖子。
秀川猛地转过头来,怒目相视,总算正眼看到唐大钧的眼睛里去,呵他一点都没有变,过半晌秀川说:「你这算什法?」她挣脱他的手,「我说不去就不去,你以为用粗就可以?」
唐大钧只得叹口气,看著她扬长而去。
土木工程师被人叫粗人,也还是头一遭。
秀川上得车子,泪盈於睫,掩饰地摊开一分报纸,她不想司机看见她流泪。
不.她张秀川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自幼饱受白眼,堂兄弟姐妹把她当野孩子看
待,一转背就讪笑,明明是张家之後,却享受不到一丝权利,她今日一切所得.都靠她
双手赚来。
多年来被人自一处踢到另一处,要到成年才努力建造起一个家。
父母对她没有帮助,只有破坏。
她不要再去想种种不愉快的事。
回到家她主动找建晖:「出来喝一杯。」
「要不要男士陪我们?」
「不用,成事不足,败事有馀。」
建晖来接她,见她双目乃红,可真是哭过了。
建晖不再自讨没趣,一字不提好友的家事,只是说:「最近我胃口欠佳,一杯啤酒
已可当一顿饭。」
秀川用手撑着头,「被你道麽一说,谁还吃得下。」
「你看你闷得快要天老地荒。」
何止如此,秀川额角痛得似要裂开。
「来,我们来玩廿一点。」
「赢面很低,我才不要在这种事上失望。」
「喂,要耍小姐睥气,对阿尊阿积驶尽幔比较有味道。」建晖挑起一角眼眉。
「对不起,建晖,我知道我过分。」
建晖悻悻然,「哼。」
「我请你来,其实是想你听一个故事。」
「谁的故事?」
秀川苦笑,「我的故事。」
「你的事我全知道,乏味.」建晖笑。
「不,有一段情节我没有告诉你。」
「秀川,我准你保留一点秘密,你情绪不安.讲出来之後也许会后悔。」
建晖说得也是,但秀州仍想一吐为快。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见唐大约,是在什么时候?」
「当他决定娶伯母的时候。」
「错。」
建晖大奇,「啊,是几时?」
「你可记得我们做过一个庞大的有关本市最新康体建设的宣传计划?」
「记得,彼时我同你刚升职,兴致勃勃,你负责的是新落成的文化馆,唷,好多年之前的事了。」
「是的,唐大钧正是负责设计计文化馆的建筑工程人员之一。」
「是吗?」建晖大大诧异,「我一直不知道,我一门心思在做体育馆。」
秀川牵一牵嘴角。
「那後来伯母是怎么认识他的?」
秀川笑一笑,「是我介绍的。」
「那多好,可是,到头来你却又反对他们结婚,秀川,你搞什么鬼?」
真的,张秀川,你搞什么鬼?
秀川用手臂枕着头,眯起眼睛。
建晖看看茶几上的空威士忌瓶子,摇摇头,好友已经半醉了。
[你休息吧,我会娱乐自己。」
「我不累,还不想睡。」
「牌子吧,双眼都睁不开来了。]建晖叹口气。
「不,不要离开我。」秀川犹自喃喃的说。
建晖替她盖张薄毯子,走到好友口房,检阅雷射影碟,挑了一出首本戏,舒舒服服窝进沙发里,看将起来。
建晖感慨,把独身之家装设到十全十美,更无出嫁的意愿,拿她来说吧,在秀川公寓消磨的时间比任何地方为多,非常不健康。
躺在沙发上的秀川手足虽不听话,已经软绵绵垂下,思路却还清晰。
她当然记得第一次遇险唐大钩的情况。
文化馆开幕,他与馆长都算主角,他上台到简短得体的演辞,秀川在台下凝视他。
仪式之後,秀川的上司为他们介绍。
唐大钧对这个身段高佻、大眼睛充派聪慧的女孩子印象深刻。
过了两日,唐大钧经过文化馆,顺道进去问一声:「张秀川小姐在吗?」
文化馆职员笑答:「张小姐在宣传部那边办公。」
同时通知了张秀川,唐先生找她。
是,是秀川先看见他,认识他,约会他的。
秀州拨电话到他写字楼,怪含蓄地说:「唐先生你找我可是有事?」
唐大均听到她柔软轻糯的声音.有点恍然隔世的感觉,他离婚已有七年,没有孩子!如今是个新中年.人家却是稚嫩的少女,怎么样开口呢?
他沉吟良久。
秀川却耐心地在另一头等他。
许久许久,他以为她已经挂断了。但是没有,她问:「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喝杯咖啡,那么,你才告诉我。你找我是为什么。」
唐大钧笑了,新一代同从前完全不一样。
不知恁地,他渴望有个女伴陪着说几句话,再不相干.也有益心身。
他们约好了地方时间。
他一进咖啡室便看见她,她没叫他等,是一种激励,女孩的温婉叫他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