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一听这话,双眼睁得圆滚滚,厉声说:“连你都这样讲,我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何子超离婚後三年我才认识他,我不是第三者,我并无离间人家夫妻感情。”
“你一早知道他有一对子女。”
“我不知道他愿意花那麽多时间在子女身上。”
玉琴冷笑。“现在他又有一个家了,有你这位能干的後妻把生活打点得头头是道,里里外外没一点纰漏,他松弛下来,还不把握机会表示他是个好父亲?”
巧儿忽然笑了,玉琴分析得真好,这样聪明,所以至今还是独身。
“来,别怨,下了班,我介绍你入一个会。”
“什麽会?”
“你来了便知道。”
巧儿长长吐出一口气。
刚才那个电话,正是何子超说今晚要替子女补习功课,藉口要到深夜方返。
巧儿自重才不会同那对小孩争宠,可是最近何子超益发利用巧儿大方这个弱点,三日两头待在前妻处不回。
“真不知当初为何离婚,”巧儿咕哝。“在那边累了回来,在我处吃罢晚饭呼呼入睡,好不舒服。”
玉琴笑。“可见世上无十全十美的人与事。”
巧儿说:“做前妻太划算,孩子、房子、车子都判在她名下,还到处诉苦遇人不淑。”
玉琴缓缓抬起头来。“巧儿,做人呢?良心要放当中,你要的是人,给了你人,还要怎麽样。”
“是是是,你们都同情弱者。”
“助强扶弱嘛。”
巧儿自嘲。“可是,你看我是个失败的胜利者。”
“不要紧,有人比你更不幸。”
“谁?”
“下了班我介绍给你认识。”玉琴还是老话一句。
巧儿好奇心炽,决定跟玉琴去看个究竟。
玉琴载著巧儿把车直驶上山顶。
巧儿笑。“比我更失败的人就住在山上?”
“是。”
“我倒要见识见识。”
一按铃,就有女佣开门,巧儿看到一个十分雅致宽大的客厅,年轻漂亮的女主人一脸笑容迎出来。
“欢迎欢迎,我是刘瑛琪。”
巧儿彷佛听过这个名字,可惜都会中出锋头的名媛实在太多,一时搞不清楚她究竟做哪一行属哪一门派。
刘瑛琪非常客气。“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苦水大会。”
巧儿骇笑。“你还有什麽苦水?”
没想到刘女士率直到极点,开门见山道:“这座公寓是我的嫁妆,我丈夫现在跟我住在这里。”
啊!
“我负担他,他的前妻及子女则由他负担,你明白吗?”
巧儿愕住,又一个尽责的前夫。
刘女士苦笑。“若果没有同道中人说说笑笑解解闷,真会气死。”
巧儿颔首。”我明白了,这叫後妻会。“
“是呀!前妻们总以为後妻得宠,无限风光,她们坐下来,咬牙切齿,怨言没完没
巧儿接上去:“我们也应有发言机会。”
“是。”
巧儿奇道:“可是玉琴没结过婚。”
“她比较客观,她是仲裁。”
刘瑛琪斟一杯苦艾酒给她。
巧儿感慨万千,真没想到天底下还有如此幽默的会所。
只听得刘瑛琪说:“会员陆续会来,巧儿,告诉我,你有什麽难题?”
巧儿不假思索地答:“我的丈夫不是一个好丈夫,直至他变成一个前夫。”
刘瑛琪笑了。“他们真是奇怪的动物。”
巧儿坐在沙发上,深深叹口气,饮尽手中的苦艾酒。
玉琴在露台看风景。“这里景色真好。”
刘瑛琪笑笑。“屋宽不如心宽。”
巧儿说:“请恕我大胆问一句,他的孩子有到过这里吗?”
刘瑛琪要隔一会儿才答:“不,我有底线,不是不大方,而是总得有个私人地方,我的宽大让步,已不是人人可以做得到。”
巧儿点头。“是,总不能让他们水银泻地,无孔不入,这也是我的坚持,何必伪装真正可以爱屋及乌,我丈夫那八岁女儿长得同她母亲一个模子,说话之前,先皱一皱眉头,才同你讲条件,我见了实在有点怕。”
刘瑛琪笑。“将来你有了孩子,也就是他们的弟妹。”
“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
大家都笑了。
“嫁有前科的男人真吃苦,不但要对他父母弟妹有礼,还得对他前妻子女客客气气。”
“考工夫。”
才说著,客人便陆续到了,巧儿十分诧异,没想到有那麽多同道中人,全住一艘船上。
她们且都年轻漂亮,有高尚职业。
一位高小姐说:“经济条件欠佳者不宜做人後妻。”
玉琴果然出来做仲裁讲公道话:“也有些富有的男士是结婚专家。”
大家哄然而笑。
慵人取出丰富食物,巧儿突觉这个聚会有心理治疗作用,十分有用。
“谁发明的?功德无量。”
“不是免费的呵,入会费一万,每次聚会五百。”
巧儿立刻取出支票簿。“不算贵。”
“费用存入一个户口,有谁需要帮助,就往那里挪。”
巧儿佩服。“太好了。”
“此刻共有会员五十名。”
“那麽多!”
“开起周年大会来,阵仗可大著呢!你想想,近年统计,每八对已婚夫妇,有一对会离婚。”
“比起美国,已经好得多,”巧儿无限感慨。“美国离婚率是四比一。”
玉琴问:“不结婚行吗?”
“我不妨坦白回答你:不大好,无论你事业多麽成功,财产多麽丰厚,相识又遍天下,可是总有午夜梦,寂寞凄清的时候。”
“我一向睡得很好。”
“那麽,一个人总会遭遇重大抉择吧,伴侣可以帮到你。”
玉琴说:“有些男人一生不知所云。”
“那样的人世上不多,你放心,至多碰到一次。”
“一次已经够惨。”
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巧儿今日虽与丈夫闹意见,却不觉气恼。
聚会两星期一次,无论什麽私人问题都可以提出讨论,只有一个戒条:听到什麽,不可外传。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何子超已经回来。
他抬起头问:“你到什麽地方去了?”
巧儿看著他,心底有点悲哀,她知道当初心底的一丝爱,此刻已被生活蛀蚀得荡然无存。
她不想多说。“与一班女友聚会。”
何子超咳嗽一声。“敏敏他们已考完试……”
巧儿没听进去,礼貌地待他说完,才答:“我累了,明天还要早起。”
何子超却自顾自问:“订了暑假的船票没有?”
“正在打听哪艘船好。”
“水晶号贵是贵些,可是人人说物超所值。”
“我去问问。”
“敏敏与小康也想去。”
巧儿霍一声站起来。“那也好,一房三人可以便宜些。”
“咦,明明四人。”
“他们的母亲也去吗?”
“巧儿,你瞎搞什麽?我、你,与两个孩子呀!”
“对不起,我很怕与陌生人挤一舱内。”
“又与孩子们争风吃醋了!”
“何子超,”巧儿忽然拉下脸来。“别再把这顶帽子戴到我头上来,我再不怕这莫须有罪名,我有权选择与什麽人度假,不用废话。”
“喂喂喂,你讲不讲道理。”
没与她结婚之前,他住母亲家,三年也不会同孩子出外旅游一次,忽然之间得了个免费保姆,动辄要做好父亲,巧儿实在受不了。
她转过头来说:“他们不是我的孩子。”
“可是,他们是我子女。”
“你尽情照顾他们好了,别浪费我的时间金钱。”
“当初讲好。”
巧儿简单地说:“我後悔了,我决定退出。”
何子超噤声。
那天晚上巧儿想,或许她们前妻也有一个会所,把丈夫的後妻视作狐精。
可是大部分前妻是胜利者,她们占取了一个男人最好的岁月,馀生又可收赡养费过活。
也许,她们开会的时候会凄厉地笑,笑到眼泪都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