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但这是你的屋子,电费是你父母付的,他为什么嫌这个嫌那个?他没有资格说话,他是一个荒谬的男人,我现在才发觉我嫁了一个这么滑稽的男人。”
“是我给他这个权的,我们……是朋友,他不需要对我负责,我并不怪他,从头到尾,我是不怪他的,他并没有骗我,他对我是不错的。”
“作为一个这么有条件的女孩子,你的要求是太低了。”
“我只要一双暖的手,不管这双手是偷来的好,借来的好,当我寂寞的时候,有人握住我的手,我已经满足了。”
“那应该很容易。”我劝她。
“不容易,像今天你来过了,我就不会再见他了,再见他,我会觉得不好意思。有时候我妒忌你,因为你有他,名正言顺的,而我却没有。”
我忽然说:“我跟他离婚好了,你可以有他,我觉得他已经不值得我容忍了。六年来,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无论你的吸引力有多强,他是不该做这种事的。”
“不,他爱你。”
“他才不爱我。”我说:“你相信我好了。”
玫瑰的声音低了下去,“男人大约都是这样的吧?我尽量把他想得很好。”
“是我使你的幻想破灭了?他就是那种典型的男人,但是他运气好,他碰见了你,他原本不过想占一点小便宜……“
“不!”玫瑰尖叫,“他不是那种男人,绝对不是!”
“我会把他说得那么怀?”我问她,“他到底还是我丈夫,但是你说了,什么男人都是一样的,他也就是那样了。”
“你不要跟他离婚,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们的家庭……我不想破坏你们的家庭,我以后不见他就是了。”
“问题是以后我也不想见他了。”我说:“我还有一双手……”
“不要因为我的缘背──”
“不是因为你,我刚刚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原来我嫁了六年的男人,会是这个样子。”
“你要与他离婚?”
“是的。”
“其实所有的男人都差不多,”她小声的说:“他,我老说他是不错的,你要是多了解他,你会发觉他是不错的。”
我冷笑了。
他们总是说妻子不了解他们。
他们总是说这种话。
我的天,如果我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也许我可以匀得出时间来了解他,如果我们的开销松一点,说不定我的精神就不会那么紧张,我的笑容会多一点。
我们的生活是生活,不是幻境。
生活有美丽的嘛?而他却挑剔我不了解他。
大概他认为玫瑰了解他。
我佩服玫瑰。
但是玫瑰得到了什么?恐怕也没有什么,正如她自己说,她不过得到了一双温暖的手,借来的。我愿意把家明给她,只怕她到那个时候,也会觉得家明的一双手并不比别人暖了。
她觉得他好,只是因为她还没有得到他。
家明与我有多久没有握手了?我不知道。他见了她,是常常拉着她的手吧?家明在她面前,或者是完全另外一个人?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累。
六年的婚姻。孩子。家事。整天的洗衣服收拾地方买菜煮饭。我累得没有时间去想其他的事。
近年来我唯一听到的赞美,竟出自玫瑰之口,她是我丈夫的外遇,她说:“你很美。”她说我美。
我没有眼泪。离婚不是容易的事。两个孩子又该怎么办?把他们安置到哪里去?我呢?我以后的日子又怎么过?
现在还可以麻木不仁的拖下去,来一个转变,恐怕我受不了,大概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我有点羡慕玫瑰,她说离开家明,便可以离开他,而我,我却不能,我是一个上了枷锁的人。
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分别,她真是自由。
我的语气轻了下来,我很鄙下的问:“你……真的以后不见他了?”
“是,你可以相信我。爱一个人是为一个人好,不是吗?我不会破坏他的家庭。”她说。
“我相信你,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她低下头,她很爱低头,很爱皱眉,那种神情,是非常诱人的,如果我是家明,我也会看上她,这么标致的女孩子,这么痴心,这么低的要求。
我叹了一口气。
这恐怕对她也是好的吧?她是不能嫁给家明的,即使家明不是有妇之夫,她还是不会像给他的,他与她差得太远了,我知道。
“我走了。”我说。
“对不起。”她抬起头来,一脸的眼泪。
我扶着她的肩,我说:“玫瑰,他不值得你这样。”
她侧头,脸上的悲伤是无法遮掩的,“或者他是不值得,但是他没有骗我。”
我忍不住说:“谁会骗你这样的女孩子呢?”
她苦笑。我走了。
街上骄阳似火,我说过,与玫瑰的家好似两个世界。我忽然不怪家明了,我说了他许多坏话,也许我们两个人都累了,他能找到这样的地方来憩一憩,难怪他要来。
我把孩子接了回来,照样煮饭。家明依时下班。我一句话也不说。以后的一个星期,他都没有“同事请吃饭”。开始的时候,他有点神不守舍,我甚至看到他呆呆的站在窗前。电话响的时候,他特别紧张。
这都是为了玫瑰吧?我不怪他,玫瑰本来就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我也想念她。家明即使选了她,与我离婚,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她的确要比我好,我绝不怨她,要怪,我也只怪家明。
玫瑰果然不再见他了,她答应我的事,可真做到了。
我有点愧意,没想到她这么有诚意。
家明过了两个星期,才渐渐恢复正常,他常常留在家里与孩子们玩,仍然是一个好丈夫的模样。我为玫瑰惋惜。这么难能可贵的女孩子,也不过只叫他思念了两个星期,我没有丝毫的妒忌。
爱情只是男人生活的片面。
我想到了玫瑰那天一脸的眼泪。她一直说他好,她没有说过他半句不是。但是也为她做了什么?他不过把她当突然而来的艳遇?
我反而想念她。
是的,我会想念她很久很久。
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我们的家还是与以前一模一样。家明每天上班下班,把薪水拿回家来。我每天在家做那些做不完的家事。家明大概不晓得我见过玫瑰吧。
但愿他不知道。
我会一直装下去,装作不晓得这种事发生过。玫瑰说过,他们都是这样的,而我们,我们要生活。
戏
我坐在报馆里,无所事事,一直在翻报纸,下午总是没有事。放下了报纸,我走到窗口去看看。报馆在十楼,看下去也够高的,车子一部接看一部,像玩具火柴盒车一样,是下班的时候了。人家下班,我们才上班,做记者,一向如此,在报馆做了十年,总算有点名目,在编著一版娱乐版,辛苦是辛苦的,忙也够忙,但是我喜欢这一份工作。
不知道是谁在玻璃窗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还写着一个“福”字,我叠着手,笑了笑。
这种时间,报馆是空的──大多数同事都没上班,我是没事可做,在这里守着,说不定有一只兔子跳出来。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拨开了杂志报纸,想写一些稿子。
结果电话铃响了。
我跑去听,“喂!”这是我私人号码,不用报上任何名字。
“玫瑰吗?”那边问。
“是。”我问:“方叔叔?”
“记性好,认得我的声音。”那边哈哈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