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数日我又问地:“请问苏先生毕业没有?”
“社会大学都早毕业了,”他笑,“我都廿八岁,不毕业岂非是迟钝生?”
我冲口而出,“你属牛?比我大十二岁。”
他笑,“可不是,比你大一大截。”
渐渐因为我假装不经意的询问,我搜集了颇多他私人资料。
他是姐姐高班同学,他妹妹是姐姐最好朋友。
他喜欢白色,也喜欢女孩子穿白。
他念工程,现在在政府机构里办事,已升了级。
他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父母都还在做事。
他爱运动,最擅长回力球,常为此到澳门玩球。
他并没提到他的女朋友。
我借故问:“你说最适合结婚的年龄是什么岁数?”
他答得很爽快:“我比较赞成迟婚。”
这是不是表示我仍有希望呢?他会不会等到我长大?我已经长大了,他有没有发觉?
姐姐说:“你的功课恢复正常了,但是人为什么越来越沉默?”
我否认,“没话说而已。”
“有心事的话,说出来比较好。”
姐姐真体贴,她永远照顾到我的需要。在家中,各有各忙,相信对我真正关怀的人,只有她一个。
我不禁想把心事告诉她,但是一犹疑,她已经说:“没心事最好。”
我把头伏在桌子上,我恋爱了,我爱的是苏国栋。连他的名字都是可爱的,看报纸的时,“国”字会跳跃出来,抖进我的眼帘。
他白衬衫上那种洗衣粉的气息,手上药皂的香味,他头发上的闪光,嘴上的青色须根,眼角的细纹……都一一引起我的喜悦。
他是上帝精心塑造的艺术品,我当他如奇迹般欣赏,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讨他欢心,一点点功课算是什么?
我默默地爱他。
他随着我分数的增加而夸奖我,与我说话日渐增多。
他说:“以前不认识你的时候,你姐姐把你说得像小魔鬼一样,现在发觉你是一个小天使。”
我微笑,为他,一切都是为了他。
有了他,我不再寂寞,一星期三天我等待着见他,他晓不晓得;切都是为了他呢?
有时候他也抓着头皮说:“为什么单单是代数仍然刚刚及格呢?”大惑不解的样子。
我心里偷笑,要做一百分才容易,要刚刚及格,可困难极了。
“是不是我教得不好?”他着急。
我喜欢他为我着急的样子,能叫他为我担心真是好。
一个星期三,莉莉硬是要我陪她去看电影,我看看时间还早,便徇众要求,去跟她们看一场乏味的影片。
回到家,静悄悄,妈妈一定去了打麻将,爸爸照例有应酬,我在沙发坐下。
忽然之间我听到书房有笑声。
是姐姐。
我无聊的抛高垫子,又接住,她看什么看得那么好笑?我很奇怪。
接着又是一阵爽朗的男人笑声,我的心凝住。
这不是苏国栋?我站起来。
只听得姐姐说;“妹妹就快回来了,你正经点。”
他笑,“伯什么?她一定知道我是你的男朋友,不然谁肯来做家教这种水磨功夫?”
我如五雷轰顶。
“国栋,说这话就没良心了,我妹妹是多么好的一个学生。”姐姐笑道。
“她是很可爱,再过三五年,你想想,追求她的人有多少!”国栋说。
我的心一直沉下去、沉下去。
他竟是姐姐的男朋友,我太笨了,太一厢情愿,这么明显的事竟然看不出来,当然他是她的男朋友,不然的话,她怎么会找到他?
我怔怔的淌下泪来,我无法抑止自己的眼泪。
姐姐!苏国栋!你们太伤我的心。
只听得他说:“我们的婚事,你向父母提出来没有?”
“没有。”姐姐说:“言之过早。”
“我等不及了。”他说:“订了婚也名正言顺一些。”
我听到这里,站起来走出去。
那天晚上我睡在同学家里,哭了一夜,第二天没上课,回家睡觉。
姐姐下班后把我自床上拉起来,骂我:“你怎么了?你昨天下午跑哪儿去了?一个晚上不回来,女孩子到处睡,将来谁敢娶陬?今天为什么又逃学?你这个人到底有救没有?”她一副气急攻心的样子。
我不去理睬她,自顾自睡觉,闭上眼睛。
姐姐气得转身离开。
我是无可救药的朽木,认我去腐烂吧。
我的眼泪却滚烫的落下面孔,此刻我心所受的煎熬,有什么人知道?
我还为什么去上课?
顿时起了自暴自弃的念头,干脆什么都不理,好好的享受生活。我还妄想苏国栋关心我,原来他只是为了讨好姐姐,姐姐叫他来,又是为了什么?真为我好?还是因为面子问题,希望我乖乖地做她的好妹妹?
都不是为我.没有一个人为找,最终剩下的是我自己,在时间的荒漠要苍白地仿徨,每个人都有他们的窝,他们都相依偎在一起,聚成一堆,而我,我永远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挤破头也别想进入他们的世界。
我痛哭失声,这样寂寞的青春期,这么寂寞的人生,叫我怎么熬下去?
“妹妹,妹妹。”有人推我。
我的心咚咚跳起来。是他。
“是苏老师来看你。”他说:“别装睡。”
我把脸转到另外一面去,紧紧的闭着双眼,死命也不肯睁开来,他跟我说话有什么用?他是姐姐的人,他是别人的男朋友,我恨他.我恨他们瞒了我这么久。
他为什么还要来惹我?有空两个人可以卿卿我我,干么还管我是否用功读书?
他硬把我身体扳过来。
“都说青春期的人无可救药,我看你简直是人版!”
我说:“别理我,你走,你走呀。”
“我要你跟我说明白,你干么逃学。”
“我爱怎么就怎么,你管不着。”
“你还是孩子,什么叫做你爱怎么就怎么?”
“我已经十六岁半!”
“我家的沙发存在比你还久。”
“沙发没有生命,我有生命。”
“乱讲,你得听听我的。”他把我整个人自床上拉起来,他是这么孔武有力,我身不自主的被他捉着,我大力挣扎。
“放开我!放开我。”
“不放,你叫人心疼,你自暴自弃的态度叫人痛心!”
我大叫,“你管不着!”
“为什么?”他看到我眼睛里去。
我抵死不说。
他长长叹息,一脸失望,“我真的想你好。”
我冲口而出,“才怪,你不过是为姐姐,你并不想为我。”
“我为你姐姐?不错,但我也为你,不然我干么这么着急?我已尽了我的力,原本我可以一走了之,我为什么要坐在这里捱骂?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孩子!”
“无论怎么样,你是姐姐的人!”我冲口而出,马上后悔。
他忽然之间沉默下来,他明白了,他明白我的怪行为。其实一向都是这么明显,不知为什么他到现在才知道。
过了很久,他说:“你这孩子。”
我用手捂着面孔。
“我是你未来的姐夫,你知道吗?”
我的心像被箭射穿似的,我抽噎着。
“你这个孩子。”他反反覆覆的说着这五个字。
每个字都似刀子似刺我的肉。我索性号淘大哭起来。
没有人可以解救我的痛苦,没有人,我不要他在我身边,我不要。
但是他扭着我拉着我要叫我认错,我推开他。
“我一定要救你,”他发狠劲,“我── ”
“够了。”姐姐冷冷的声音自我身后传出来,“够了。”
苏国栋站起来,无可奈何的离开。
我瞪着姐姐,她也瞪着我说:“我再不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