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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页

 

  “好吧,现在你可以抱着成功安然入睡了。”

  挂断电话之后勉宜仍然睡不着。

  学成回来,她发觉母亲已经老了。

  人穷,珠黄,家中再也没有异性出入,照说,勉宜应当搬回去同住,却并没有那样做。



  勉宜情愿付她生活费。

  母亲那双曾经雪亮的妙目变得黄且浊,一呆半晌,有点转动不灵的样子。

  牙齿因吸烟缘故,是一种浅咖啡色,十分难看。

  勉宜的衣物更加从里白到外了,一并连家中的毛巾、床单,都要求严格,不住漂洗,永远洁白如新。

  石伯母曾笑说:“勉宜的公寓象医院。”

  那才好呢,洁白无瑕。



  这个新世界由她一手创办,才不容许母亲把从前的污渍带到新天地来。

  必须把她当瘟疫般关外头。

  开支票给她时是毫无犹疑的,有就有,没有就是没有,狮子大开口般勒索更加谈也不要谈,五年寒窗在外,除石家之外,并没有谁问过胡勉宜苦不苦、冷不冷、饱不饱,胡勉宜不欠他们人情。

  记者问:“家里人口复杂吗?”

  其实最简单没有,总共得母女两人。

  勉宜听过许多女友说,青春期与母亲不和,但是人随年纪成熟,母女终于取得谅解。

  那是因为她们基本上是相爱的,误会再深,总有和解一日。

  勉宜与母亲则是例外。第二天上班,胡太太找上门来。

  她一早在公司等,秘书乖巧地把老太延入内室,避开许多好奇目光。

  老太抽烟,咳嗽频频,有病,不延医,挟以自重,且能振振有词,“唷,你给我多少,还看留生呢。”

  勉宜一见她,头也不拾,“多少?”

  “三万。”

  “一万,不要拉倒。”

  “我的肺有事。”

  “一万。”

  勉宜取出支票部写好钱码撕下给她,“我有事,你请回吧。”

  “有事跟你说。”

  “说。”

  “我死了之后,你要给我土葬,我不要火葬。”

  勉宜一怔,随即说,“届时再讲吧。”

  “土葬,你一定要给我土葬。”

  勉宜已经离开办公室,待秘书去善后。

  避开十分钟回去,看见苏珊娜坐着等她,一脸无奈。

  一见勉宜便说:“当给我面子好不好?”

  勉宜答:“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接受访问。”

  “胡小姐。”

  “今天五点钟到五点半。”

  苏珊娜吁出一口气,“皇恩浩荡。”

  勉宜这才知道,自己亦有过分之处。

  苏珊娜悻悻离去。

  魅力杂志记者提出的要求很新奇,“母亲节快将来临,我们做特辑,想拍摄名人母女,胡小姐,你未婚,无女,可否邀请令堂出来合照纪念。”

  原本是好主意,也不难做到,相信许多人会欣然应允,但对勉宜来说,此事没有可能。

  她不置可否,顾左右言他。

  记者追下去:“胡太太不喜亮相?”

  勉宜尽量客气,“一人做事一人当。”

  记者明敏过人,顿时噤声。

  勉宜提供了许多新片资料:永远把公司业务放第一位,然后把满意的记者送走。

  勉宜与母亲没有合照。

  案上银相架中照片,是石伯母,记者一定误会了。

  她也没有父亲的照片。

  母亲从不带她扫墓,可能他还在人世,母亲托词,省得麻烦。

  下班,回石家吃饭,带去一大束石伯母最喜欢的栀子花。

  石伯母说:“坐下,有话同你讲。”

  勉宜对石伯母,完全另外一种态度,笑问:“是琪琪不听话吧?”

  “你母亲要进院疗养,你为什么不付费用?”

  勉宜一怔,诉苦诉得真快,而且找对了人。

  “勉宜,你有没有想过,事情可以更坏,她可以把你丢到育婴院不顾而去,这些年你到底在她身边长大,有惊无险。”

  勉宜问:“这话是她对你说的吗?”

  “这话是我说的。”

  “你想我怎么做?”

  “她要什么,给她。”石伯母很简单的指示。

  “她不是你。”

  “正因如此,更不必讲道理。”

  勉宜凝视石伯母,为她的智意慑住,“好吧,”勉宜吁出一口气,“看你份上。”

  “不,勉宜,不要看我面子,看你自己面子。”

  勉宜站起来,“有那样的母亲,我有什么面子。”

  她赌气地一径走到门口,又后悔了,琪琪出来拉住她。

  “我已叫母亲别管这种闲事。”琪琪抱怨。

  勉宜笑笑,终于离开石家。

  到了这个地步,不由她不疏远石家母女。

  她的事,不要任何人插手,即使是值得尊重的石伯母。

  熟不拘礼是一件顶顶麻烦的事。

  当然也是勉宜的错,装得太大方,使石伯母误会她有份量,可以在勉宜面前表示权威。

  以后真得学英国人那样:永不与任何人发生超友谊关系。

  勉宜补了张支票,却久久不见有人来取。

  半个月后,石琪找她。

  “生了气了?这些日子都不现身。”

  勉宜笑笑,“忙得透不过气,新片将要开拍。”

  “令堂进了医院。”

  “奇怪,”勉立冷笑“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

  “她说你不肯听她说话。”

  “于是她跑到街上通处喊,妙不可言。”

  “这种恨意会不会有消失的一日?”

  “我并不恨任何人,但我也不会纵容这种愚昧,她一心以为牵涉到外人来主持公道,我便会有所顾忌,因而使她目的得逞,对不起,没有这种事,我不受威胁、不受勒索,她招待记者公告天下也没用,只会越搞越僵,还有你,认识我那么久,还不知道我脾气,真令我失望,由此可知,我那表达能力差劲到什么地步,真叫我自卑。”

  石琪脸上一团青一块红,尴尬透顶,过一会儿说:“她在中华医院,病情不轻。”

  说完,转头就走。

  勉宜不是不知道从此以后她与石氏母女的感情会一落千丈,但是她必须让她们知道,胡勉宜不想她们插手管这件事。

  什么事都可以,单单此事毫无商量余地。

  她不想同任何人交待她的心理状况,一切解释均属多余,今生今世,胡勉宜都不打算同母亲修好,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在所不惜,她不愿回头。

  藉石氏母女来要挟她,更令她生厌。

  胡勉宜天生是那种越有压力生活得越坚强的人。

  第二天,她到中华医院走了一趟。

  她与注册处的护士谈了一会儿。

  她留下卡片,“这是我姓名地址,这位病人出院,请与我联络,一切费用由我负责。”

  勉宜交待过后,刚想转身走,有人唤住她。

  一位穿白袍的中年人走近:“胡小姐,我是主诊医生,请问阁下是病人什么人?”

  勉宜最怕这个问题,她不愿作答。

  “病人此刻刚睡醒,你愿意见她吗?”

  勉宜摇摇头。

  “病人很寂寞。”

  勉宜欠欠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苦瓜得苦瓜,她不表示什么。

  “病人的肺癌已经恶化垂危,你是知道的吧。”

  勉宜事先并不知道,此刻知道了,也十分麻木,只是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去,从头到尾,没有与主诊医生说过一句话。

  石太太对她的置评也许是正确的:“虽然我们不知道她吃过什么苦,但事情已成过去,一个人若对至亲记恨若此,与她深交,迟早失望。”

  琪琪过一会儿说:“或者只有她才了解她的切肤之痛。”

  “将来她要后悔。”

  “勉宜?她才不会,”琪琪笑,“这正是她过人之处。”

  “将来她总也会有孩子。”石太太感慨。

  “妈妈有精神你不如担心我,勉宜比我聪明能干千倍,人家什么都有,我啥子都没有,你还替她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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