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英颓然。
“原来倚靠的仍是我们所憎恨的父亲。”
“你恨他吗?我早已改观。”
“对表姐我们还一直谢进谢出,玉表姐谢我们才真呢,父亲必定厚酬她。”
“干吗父亲行事要如此转折?”
“怕我们不接受呀。”
“他妻子呢,不反对吗?”
“我不知道,可能已经达成协议,接近两年没见他们,事情也许有很大变化。”
志英沉默,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所以我索性提出升学要求。”
“表姐会转告父亲的吧?”
“自然。”
“记得当年父亲劝我们到外国升学的事吗?”
怎么不记得。
姐妹俩坚持不走,控诉父亲“调虎离山”,意图并吞她们母亲的财产
人不吃苦真不会长大。
“要不要写信给父亲?”
“且慢,他不想露脸,我们随他。”
“这也是一种尊重吗?”
“正是。”
果然,不出三天,玉表姐的回复来了,“学费没问题,你报了名没有?”
“下个月面试。”
“好极了,上课往返乘公路车费时,我这里有一辆二手车,你要是不嫌弃——”
“表姐,我一于厚着脸皮接受了。”
表姐至此也不想再隐瞒,语带双关,“世英,一家人永远是一家人。”
“谢谢表姐关心。”
两姐妹去领取了二手车锁匙。
志英很怀疑,“明明是新车。”
“叫你相信是二手便是二手。”
“是是是。”
与父亲分手之前,世英带头谈判,要求分父亲一半财产。
陆氏一口拒绝。
志英想起来问:“他是怕我们三年就把财产花光吧?”
世英说:“过去的事不要再说了,你打算怎么样?”
“我对半工读生涯相当满意。”
“志英,我很佩服你。”
“世英,我们同父亲,还见不见面呢?”
“他比我们智慧,他会作出安排。”
志英知道她仍有芥蒂。
春季开学之后,陆家姐妹生活水平,同一般富裕的留学生无甚分别。
可是,那几个月接近贫穷线的生活,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姐妹俩对于日常开销都十分谨慎,不再做大花筒,对于物质,也不再过份重视,反而添一份潇洒气质。
从前裙下的异性朋友众多,此刻也无心结交。
世英戏言:“也许爸现在会对我俩点头赞许。”
志英低头做功课,一脸正经,端庄五官像煞她们母亲。
世英很会安排,她把功课成绩交给玉表姐过目,亦即令她转告父亲。
“如今大有出息,你们母亲最高兴。”
世英说:“可惜她看不见呢。”
表姐讶异,“她当然知道,此刻阿姨是天眼通了。”
志英世英黯然不语。
“说也巧,你姐夫上个月不是回香港吗,到你父家作客,拍了好些照片回来。”
说着取出照片簿。
志英世英抢着看,只见照片内的父亲宛如中年人,神活气朗,他妻子抱着一对孪生儿,亦眉开眼笑,好一个幸福家庭。
志英微笑,“孩子完全像爸。”
“不知道还生不生。”
表姐插嘴:“据说想多生两个女儿。”
世英咋舌。
“女儿好,我也喜欢女儿,女儿再同父母不和,也比儿子亲厚。”
“真的?”
表姐说漏了嘴,“女儿总会回头,今日的女儿往往比儿子更争气能干。”
“我俩例外。”
“你俩才是表表者,叫你们回家度假呢,不知多挂住想念你们,问有男朋友没有。”
世英说:“功课要紧。”
“听了这话,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呵,以前忙着穿时装买小跑车满欧洲逛呵。”
志英看着世英,“明年夏季吧,也许是回家的时候了。”
世英道,“先给父亲写封信。”
“我想想……”
流光
荀慧一直觉得流光对于母亲毫无意义。
母亲像是上一代的人,或是上上一代,甚至是上上上一代的人。
母亲不注意时事,世上一切苦难与她无关,她特别不喜看疮疤,电视新闻一映到战争、天灾、疾病,她就说:“荀慧,给我转台,快!”
荀意抗议:“妈,这是常识。”
“咄,我管它呢,看了恶心。”
“妈,世上的确有这种事在发生。”
“呵,没临到自己头上就得实习呀,你有没有笨一点?”
荀慧只得笑。
那么,许太太到底几岁,六十多,七十多?
不不不,许太太才四十出头。
她早婚,大学没毕业就成了家,论文由许先生代写,毕业后从来未曾做过一天事,也不觉得是损失,靠娘家丰富的妆奁过活。
因从不干涉许先生收入去向,故甚受夫家尊重,许大太地位十分超然。
夫家有喜事,她那份礼总是特别得体,且不用劳驾许先生,许家就是喜欢这一点。
相比之下,其它的媳妇就太过精刮了:自己一份薪水用来贴娘家,专用丈夫那份,害得他三年买不了一套新西装……
女因母贵,荀意也得祖父母钟意。
荀慧十八岁便拥有一辆小轿车,对老人家管接管送,毫无吝啬。
她所看到的,尽是和颜悦色。
荀慧当然知道外头有不同的脸色。
即使在本家,脸色一变,也叫人难以应付。
荀慧亲眼见表哥宿慧上门求祖父借一笔不大不小的款子遭到拒绝。
他才垂头丧气离去,荀慧便听得祖父骂:“瘪三!”
荀慧马上借故告辞,回到家,即致电三伯家,叫宿慧立刻与她联络。
那天傍晚,宿慧一到,荀慧便给他一张现金支票。
宿慧涨红着脸,静静收下即走。
许太太知道了此事,十分高兴,“做得好,荀慧,钱就是要来这样用的,多一套衣服少一套时装不要紧。”
不到三个月宿慧便将本利归还,荀慧亦大方收下。
所以说,荀慧知道外头的世界同许家不一样。
毕业后她在政府机关找了一份轻松的文书工作做。本想步母亲后尘,可是荀慧天性精明聪敏,凡事观察入微,同时,看人看事又有点悲观,因此自觉可能生活大不如母亲那般顺利平和。
那一个星期六下午,许太太与朋友在搓麻将,荀慧在客厅另一角躺在长沙发上看小说。
荀慧听到几个太太说到她。
“小姐不是要搬出去?”
“小单位正在装修。”
“你舍得?”
“子女几时会听我们?”
“荀慧乖,你福气好。”
“乖什么,她此刻的男友我就不喜欢。”
“人品还不错,不喜欢什么?”
许太太忽然顾左右而言他:“你说惨不惨,利息降至二厘,真正要命,一百万美金放银行里,一个月才收千多元息,怎么省都要老命。”
这番话讲到诸位太太心坎里去,纷纷发表意见。
荀慧放下小说笑了。
说母亲生活中没遭遇过挫折,也不是。
外公外婆都已经去世。
荀慧记得开头的时候,母亲天天黎明哭个不已。
有时逛街逛到一半,她也会掩脸流泪:“荀慧,妈妈已经没有妈妈了。”
荀慧恻然。
随即想到,终有一日,母亲也会离她而去,寝食难安。
荀慧恹恹欲睡,终于挣扎起来,拨电话给王京,叫他来接她。
这个王京,便是许太太不喜欢的人。
在门口与王京会合了,荀慧说:“去看电影吧。”
王京讶异,“你一向不爱看戏。”
“不知怎地,今日想到戏院去逃避个多小时。”
王京自无异议。
时势与以前不一样了,王母不知多喜欢荀慧,只觉得她相貌娟秀,人品端庄,而且家境良好,将来必定是名生力军,一点也不怕荀慧自幼宠坏。
王母同儿子说:“越是小家越骄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