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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明是避开我们。

  母亲说她没想到一年嫁掉两个女儿,老怀大慰。

  我推开姐姐的房门,多年来第一次走进去。

  小小的床,小小的梳粒治,收拾得很干挣,但不知怎地,就是有股寒酸的味道,书架上有几本小说,像煞那种小家碧玉的卧室,花瓶还有几枝谢了的兰花,旁边有几张照片。



  老实说,在这间房子里过一辈子真是非常难堪的事,虽说茶饭不愁,但人不比畜牲,人有奢望。

  我为她难过,在这种环境里,人会渐渐绝望,继而心胸狭窄,做出一些非常理可以推测的事来。

  现在她应该没事了。

  我掩上了房门。

  我离开家,开车去接振元。

  正式做人家的妻子。我想,从此过着谨慎的生活,比不得以前自由自在,肆意活泼。



  其实结婚的最好年龄是像姐姐那样,三十多点,一切都定了型,可以毫无顾虑的开始新之一页。

  我都不知她为何会妒忌我。

  其实我羡慕她才真。

  母与女

  我一直希望母亲可以脱离现在这种生活方式。

  她的男人不是我的父亲,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但是此刻供养我的人是她的男友,一个商人,有妻有子。换句话说,母亲是她的外室。

  我的地位多么尴尬。

  在念中学的时候,我觉得很羞耻。孩子们都要面子,一点点小事都下不了台,很会妒忌,否则怎么会有“我不同你玩”这种事,因此我很看不开。

  从来不叫小朋友来家玩,也不叫母亲去任何与学校有关的场合。

  在中学我过得非常寂寞,升了大学之后,也许是比较懂得思想,也许是习惯了,与母亲的关系好得多,但我们始终不很接近。

  母亲与她男友,现在也很老夫老妻的样子,他始终没有离婚,但也绝对不会跟母亲分手,一星期来五次,在我们这里吃晚饭,聊一下天,到九点多便打道回府。

  这种生活真很奇怪,不知他妻子怎么忍耐,照说她不会不知道丈夫在外做什么?近十年来天天晚上有应酬?而且他坐司机开的车子。

  不过那位太太对他的行踪不感兴趣,从来没有追上门来,也一直没有出现过,我们压根儿没见过她。

  在初中时期,我不肯与他同台吃饭,若果我是他女儿,又还好过些,但我不是,这其中的关系又淡薄一层,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我要敷衍他。

  当然,母亲自他手中讨生活,而我又在母亲手中讨生活,但这也不代表我要看他的脸色。

  我一直没有朋友,我的生活过得很孤僻,直至认识潘念之。

  念之说他在大学注册处办入学手续那日就看到我,我不知道这话是不是真,不过大部份同学在大学一年时都已找到将来的配偶,倒也是事实。

  文凭固然重要,理想的对象不可不加留神。

  打那时开始,我心境开朗,活动较多,吃得下睡得热,打句笑话,忽然之间开始“发育”,体重激增,足足又长了两公分,面色也红润了。

  最重要不是外表,内心缓和下来才令母亲感到安慰。

  自此我觉得人与人的沟通是双方面的,要母亲了解我,不如我先看手去了解她。

  我偶尔也会陪他们吃一两次饭。

  母亲很可怜,这些日子来,她没有消遣,很少出去,她的男朋友绝不会带她看一场电影,或是喝一次喜酒。

  但是她都忍耐着过。

  她是怎么认识这位先生的,我不知道。怎么演变到这个地步的,我亦不知道。我父亲姓什么,我没问,她不说,为什么与父亲分开,也从来没有人提过。

  我学会尊重人,母亲的生活该由她自己作主,我有什么权去影向她的价值观与人生观?

  也许她觉得目前这样很开心呢!说真的,我从没见过她哭泣。

  我从没把潘念之往家中带。

  不知为什么,老是不够勇气。

  为着自己的身世神秘,我老是怕有不测的事情发生;怕有一天,到我要同念之结婚的时候,忽然发觉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之类。

  这种噩梦在电影中看得太多,渐渐变成一个阴影,我很早要求见潘伯父。

  念之很乐意介绍他父母给我认识。

  见过他们我放心了,念之的爸妈结婚廿五年,有四个孩子,潘伯人再老实也没有,而潘伯母风韵犹存,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上海妇女,听他们说起,在我出生那一年,他们举家在英国,潘伯父那时在那边进修。

  我的丰富想像力从那个时候终止。

  失败。根本见都没见过父亲,一片空白。

  我不是没有记性的人。两岁生日时母亲买给我的新裙子是什么颜色我都记得。

  不过我肯定我没有见过父亲。

  姓胡的人,是我十岁那年出现的。

  那时我们母女俩生活已经颇为潦倒,住在一间小房问,一日三餐都以面包解决,母亲时时以泪洗面,我也辍学在冢,天天起床也不知做什么好,便到楼下凉茶铺子去坐著者电视。

  那时刚有彩色电视。

  后来这位胡伯伯就来探访母亲。

  才三两个月,我们就搬进一所小小的公寓,我也被送入贵族学校念书,家中有女佣,也有车夫。

  早熟的孩子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今日看来也不足为奇。他是母亲的债主,母亲是一个纤瘦美丽的女人,他在追债的过程中与她发生了感情……总有点感情吧!或许那个时候没有,但现在是一定有的,那么些年了。

  我很感慨,此刻有些年轻男女的婚姻三两年就完结了,而母亲与胡氏的雾水关系却一拖十年。

  十年对老式中国女人来说,简直不算一回事。

  母亲的生命,是她的生命,我是我自己。

  我宣布与念之订婚的消息,是在饭桌上,老胡也在。

  母亲高兴得很,双眼充满泪水。

  她带大我不容易,如今我得到归宿,她心情之复杂是可以预知的。

  “是个好男孩吧?”母亲问。

  我说:“请相信我的目光。”

  老胡很犹豫,他想开口,又觉不便。栽想听听他的意见,故此给他一个鼓励的目光。

  他即时说:“带回给妈妈看看也好。”

  轮到念之要见我妈妈,我就推他。

  我说父亲早已去世,母亲一直心情欠佳,时机没有七分光之前最好不要去剌激她。

  一直推一直推,推到两年后的今天,实在推不开了。

  我打算选一个周末,那是母亲的“朋友”永远不会出现的时候。他姓胡,我从小没有称呼过他,见到他也不笑,很高兴的时候才点点头。

  避开他又不是太难的事,躲在房闲里读书不就得了,他又不住在我们这里。

  房子,是他买的,装修,也是他付的,这些我都知道,母亲的房间本来是我的,布置豪豪华,粉红色,似小公主住似的,我拼死也不肯搬进去,母女几乎翻了脸,此刻妈妈自己住。

  而我则往一间很朴素清新的白色小房间。

  我有点怕姓胡的。

  这种男人……背妻别恋,色狼本色不知几时露出来,一下子扑到我这里──

  我一直担惊受怕。

  我知道母亲也知道我怕。是以我们两个人很少坐在一起正式谈这件事。

  可以理解我的童年过得非常不愉快。

  过了十八岁才开的窍,觉得能够理智地应付一切事宜,所以才处之泰然。晚上休息,我还是维持锁门的习惯,这是很难改得过来的了。

  人各有命运,差别只在凄惨与否,成年人都得独立,一切不愉快都成为过去。毕业后我出来工作,脱离母亲的家,我很向往这个日子,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地方,堂堂正正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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