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获至宝,我知道我找对了,我会把这件事告诉端木,好让他羡慕得眼珠子掉出来。
我们抵达山顶,两个人坐著喝啤酒。
我向她丢书包:“贝卓铭当然是大师……你看鲍浩斯一派的作风如何?亚瑟艾历逊的东西真好……还有,纽约新盖的王牌中心的建筑真可谓一流,我等著去看……”
她耐心的微笑。
过很久,我不放心的问:“你不觉得闷吧?”
“当然不!”她说。
“你今天怎么会有空?”我终于忍不住问。
“我几乎天天都有空。”
“什么?像你这么美丽能干的女子,居然会有空?”我都怪叫起来,“我不相信。”
“每个人都不相信,”她无奈地摊摊手,“所以都不来约我。”
“啊。”我同情她到极点。
真的,如果每个人都似端木那么想,每个人都以为她条件那么好,裙下降定有数千人,那么还有谁会向她提出约会?
他们说过,美女与丑女都少人约会,多数是十八之姿的女孩子才多男朋友,我此刻相信了。
“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多跟我们在一起,我们有许多去处,或许你会觉得无聊,但──”
“我不会觉得无聊。”她明快的说。
那天,我们在喝完啤酒之后,去吃日本菜。
马秀升是个可爱的女子,我只看到这一点,谁管她是不是总建筑师或是小打字员。当然,我佩服她的成就,她因此显得更难能可贵,但是我不会因此退缩。
端木不置信:“你们在星期六又要见面?”
“是的。”
“她会不会把你当消遣品?”端木总不相信马秀升有真感情,“时间久了你会与她格格不入。”
“诅咒吧!尽量预言我们不会有好结果吧。”
“你真喜欢她是不是?”
“是。我在乡下长大,我记得群年时大哥做过一只青绿色的纸鹞给我,有一日秋高气爽,他偕我到山坡放鹞子,那只风筝一飞冲天,很快与天空的蔚蓝结合成一片,我心中的欢愉高兴,是不能形容的,我遇见马秀升,那感觉也一样。”
“是吗?”端木说:“那么你好自为之。”
我与马秀升约会的事,很快传开。秀升是很坦诚的一个人,据我所知,她并没有约会其他异性,因此我很严肃地处置这一段感情。
连母亲都反对:“人家赚多少钱一个月?”
“我不知道,对我们感情并没有影响,她的薪水丰厚,不是她的罪状。”
“人家会说你高攀。”母亲责怪我。
“高攀有什么不好?”我如丈八金刚。
“她恐怕不会依俗孝敬公婆。”母亲绝早便担心这种事。
“这我不敢肯定,但我认为她不是那种跟公婆斗的小女人。”我笑说。
“她是不是很冷漠?”母亲一忧未平,一忧又起。
“当然不是。”我向她保证,“她可爱极了。”
母亲还是疑幻疑真。
我对秀升像一个普通女子一样,不因她的才华而有任何影响,我们不同行,无从比较,朋友之间只要互相支持关怀,而不是竞争。
我们有许多共同的兴趣:喜欢听音乐,穿运动服、旅行、毕加索的画、浅水湾、钓鱼。
她很欣赏我,尊重我。照说我们可以有进一步的发展,但我是个保守的人,到某一程度,竟不知何去何从。也好,我们有含蓄的友谊。
往往把车开到郊外,两人缓缓散步,便可消磨一两个小时。
对于这个朋友,我再满意也没有。
她姐姐姐夫自纽约回来,她约我一起出去见面。
我有点紧张,是纽约客呢,并且他们绝不是唐人街人马。但我警惕自己:要自然,要有真面目,不作伪装。
秀升的姐姐是个很风趣的女人,比秀升尖锐,换一句话说,没那么可爱,但是也懂得适可而止,不致于引起不愉快的事。
她先批评香港人:“爱充,爱撑场面,爱把荷包反转给人看。事情还没三分光,爱嚷嚷的人多著,车子比屋子还大,屋里像狗窝,客人都在外头见面。人人腕戴金表,喝最好的拔兰地,加冰。真怪不可言。”
我看秀升,秀升看我,大家一起笑。
她姐姐看看我,“小伙子,你倒是两样的,你好,不做作,不虚伪,不奉迎。”
我忍不住说:“我在公司里,也是很古怪的。”笑。
“私底下这样率真,已经不容易。”姐姐护我。
我说:“就算我有那么多好处,也配不上秀升,她真的太能干太聪明。”
姐姐说:“我也听秀升说你们这里特别多寂寞而能干的小姐,因为男人对她们不放心,在外国就不会有这样的筝,男女之间,只要情投意合,便可以结为夫妇,倒是不论其他。”
“在这里,专业人士的社会地位永远要高出许多级!”我说:“如果秀升是男人,不知有几许女人围著她。”
秀升并不作任何置评。
她姐夫插嘴说:“在外国也不见得天下大同,总有一小撮特别势利的人或是特别大方的人,我们很高兴秀升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我松一口气。
连这么挑剔的姐姐都没有异议,我可以放下一颗心。
秀升说:“我自小主观很强,他们也管不到我,不过家人总是家人,血浓于水,兄弟姐妹,到底是不同的。”
端木问我与她进行得怎么样。
我说形势大好。
“好成怎么样?拥抱接物没有?”
“你这个人实在太鄙俗!”
“你说,”端木不服气,“那一对恋人不拥抱接吻?跟你说老实话,你反而教训我。我试问你:孩子是怎么生下来的?难道又是我下作肮脏?”
他有他那一套道理。过很久,我说:“没有,我们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打算柏拉图到底?”端木冷笑。
我搔头皮,“我不知道如何吻她。”
“神经病,”他如做我的艺术指导似的,“一把拉过来吻下去别乱纯洁好不好?我才不信你是个处男。”
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维持现状好。”
“你怕她是不是?”端木问。
“谁说的?”我跳起来,“我尊重她。”
“才不,你心怯,你畏于她的地位,你怕得罪她,你怕冒犯她,你不敢,你与她的地位根本没有平等过,你以为我不知道?”
也许是。我双眼看天花板,她不同普通女人,我太重视她,故此犹疑不决。
“当心她把你当知己,那就完了。”端木一直说这些可怕的预言:“哭的时候找你,寂寞的时候也找你,有心事跟你诉说,但是做爱的对像不是你。”
我目光空洞的看著端木,心中惧怕。
那个星期六,与秀升在一起,我就贴得她比较近,挽住她的手,她有点诧异。
我把睑凑过去,狞笑,“一会儿我要吻你。”
她笑起来,“你这个人。”她停一停,“你这个人真是我心里的一道彩虻,没有你生活太空白。”
我趁势在她面孔上香一下,她没有生气,也没有把我推开,我觉得我又向前迈了一大步。
一整天我觉得唇边都沾看她面孔上的香气。
也许端木的忠告用几乎难以接受的形式表达出来,但他说的仍然是忠心话。
我感激她。
秀升的工作很忙,可喜的是,我也不是个闲人,事实上,我们两个人都会在一个星期内超时工作一两天,不久便有默契,逢礼拜一、二不见面。
母亲很关心我,“你还同那个建筑师见面?”
我说是。
“人家交游广阔,当心拖你十年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