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去过他们的家呢,以前我一直不想上门。
那些家具,那些窗帘,都是我挑的,现在倒成了别人的家。
基于这样的原因,我不想去他们家,也有充份的理由。
但是现在我的想法不同了,半年多来,我差不多忘了这事。
于是我拐个弯,决定上那层小房子去看看清形。
我看看表,差不多六点了,天威也该下班了吧。
我上楼去按铃。这层房子,本来可是我的家呢。
我很是感叹。
来开门的是天威,见到了我,他呆了一呆的样子。
“阿洁!”他低叫。
“是我。”我自然的笑笑,“上来看看你们,可以吗?”
“当然,请进,请进!”他连忙请我走进去。
我一进门便看见一桌麻将。四个女人坐在那里打牌。
阿清转头一着,“姐姐,你怎么来了?也不通知一声?”
她穿着一件旧旗袍,领子撇开一半,脸色黄黄的。
这么小的客厅,一张麻将桌子占了大半的地方。
阿清真不应该这么做,况且其他那三个女的又是陌生人。
“几时学会打牌的?”我问:“还一直打下去吗?”
“你来了就不玩了。”她推开牌站起来,“陪你好了。”
那三个牌友也无所谓,跟着站起来告辞走了。
我看看天威,他站在一旁苦笑着一声不响,也不坐。
客厅里四角都搭着婴儿的尿布,东西凌乱得很。
“孩子呢?”我问。
“在房间里睡觉。”阿清说。
“佣人呢?”我又问。
“买菜去了。”她搁起了腿,坐相不太好看。
“六点多才买菜,几时吃晚饭?”我笑着问。
阿清打个呵欠,“反正有得吃就是了,晚一点算什么。”
我又看天威一下,他的表情还是木木的,一句话没有。
我在心中叹一口气。阿清恐怕距离标准主妇很远吧。
我进来这么些时候,她连正眼都没有看过天威。
彼得刚刚离开她时候的低潮已过去了,阿清现在又恢复神气嚣张了,天威吃不消也得强忍着。
这就是阿清,本性难移,我的确相信这句话。
小小的房子,本来可以弄得很舒服,可是……
至少她该叫人来把地板打一打蜡,太脏了一点。
当然我没有出声,这是他们的家,我不便理太多。
“留在这里吃饭吧,姐姐。”她说:“菜还可以过得去。”
我点点头。
“你这裙子新买的?款式不错呀。”阿清斜眼看着我。
“是吗?我决定穿得稍微好一点。”我有点难为情。
“我已经好久没买新衣服了,”她闲闲的说:“看样子非得自己去找一份工作呢!”
声音里透着不满。
我忍不住又看天威一眼,他走进厨房去了。
“死相!”阿清扁扁嘴,狠狠毒毒的骂他一句。
“阿清!”
“真讨厌,一天到晚老木头似的,也不去看看孩子。”
这到底不是他的孩子,叫他有什么兴趣去看?
我想这样说,但是我忍住了。他俩是周瑜打黄盖。
我在一旁多事干么?
天威从厨房出来,为我倒了一杯茶,放在我面前。
“谢谢。”我说。
我摸摸茶杯,是凉凉的,这茶不知是哪年哪月泡的。
我有点难过。一个男人,辛辛苦苦的赚钱是为了什么?
回到家里,连一口热茶都没有,这样的妻子,孩子又不是他生的,两夫妻对半天说不上一句话。
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有什么前途,希望?
不过这一切都是天威自己选择的,他真是活该。
我转移话题,“你以前的衣服可多得数不清。”
她懊恼的说:“我胖了,你没有看出来吗?衣服全不合身。”
我细细一看,刚才倒没察觉,现在可觉得不对劲了。
原来阿清自从生产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小腹收缩得不太好,很明显的凸了出来,这样子的身裁,与以前比是差得太远了,难怪她要不开心。
然后孩子就哭了,阿清无可奈何的进房去抱她。
我在客厅里尴尬相,也只好跟进房去看孩子了。
房间里的情形是可想而知的。阿清根本不知道收拾。
她连被子都不摺,化妆品一个梳妆台上都是。
小孩的衣服,毯子一半在地上,台灯上都是灰尘。
大可怕了。
这样的家怎么可以被称为一个家呢?我顺手替她收拾起来。
这些工作,在家里的时候,都是我替她做的。
我虽然没有换过小孩子尿布,但是还做得过得去。
我又替小孩子换了干净袍子,抱在手中看了看。
她的确是长得好看的,我从心中喜欢她出来。
跟着我替阿清理了一理房间,把窗帘拉开,让新鲜空气进来,把一切东西整整齐齐的放好,房间看上去舒服了。
阿清笑了,“你真行,姊姊。”
“那里。”我将孩子放在大床上,她笑了起来。我又把小床理好,把该洗的东西都拿到浴室里去。
“那佣人不会做事情。”阿清毫不惭愧的告诉我。
“佣人也只有一双手。”我忍不住笑笑的反驳一句。
阿清的睑红了一红。“咦,她回来了,一小时后可以吃饭。”
我也听见佣人开门关门的声音。
天威进房间来一看,登时呆住了,我向他点点头。
“真不好意思,你是客人,倒叫你动手做事。”他说。
我摆摆手,“过来看看孩子,头发好长呢。”我说。
他摇摇头,“我去叫佣人煮多两碗饭。”他出房去了。
阿清说:“不看拉倒!伟大?他伟大?瞧瞧那个鬼样!”
我摇摇头,这时候女佣人又倒了一杯茶来。
我到客厅去把所有的尿布都叠好了。我不是要讨乖,只是看不顺眼乱成这样子。
那一顿饭吃得不太和洽,他们两夫妻不对话。
这样子下去,怎么能对一辈子呢?我真担心。
阿清对我说:“我想去找一份工作做,姐姐。”
“那倒也好。”我说:“多份工作是好的,反正有佣人。”
“在家闷都闷死了。”她说:“有工作至少有寄托。”
吃完了饭,我在那里休息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我送你下去,”天威说:“外边天已经黑下来了。”
阿清不反对。
他送我到楼下,没有说过一句话,后来他问:“家里好吗?”
“好。”
“一个人静不静?”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声音很小。
“还是老样子。我装修过屋子,很不错。”我说。
“那是一定的。你是这么会理家。”他静静的说。
我对他的仇恨早已消失无踪了,现在只觉他可怜。
“你的小房车呢?”我问。
“省钱,卖掉了。”他说。
就在那个时候,一辆空的计程车驶过来,我截停了它。
“再见。”我说。
他也向我道别,一个人默默的走回来,一肚子的委屈。
回到家里。我开了暖炉、电视,只觉得自己幸福。
虽然我没有过过狂喜的日子,但是生活一向平静。
这是多么不容易呢。我伸伸腿,过得太舒服了。
我的信心渐渐恢复过来,现行矩步,到底有代价。
过了几个星期,有一天下班,我刚弄了粥,就听见门铃响。这种时候,会是谁来呢?
我去开了门,门外站的是天威一个人。
“唉呀,是你。”我惊奇的说:“在下雨呢,快进来。”
他进来,看了看屋子,“弄脏地方了。”他说。
“不会,把外套脱下来,阿清呢?在车里?”
“没有,她没有来,她找到工作了。”他告诉我。
我一呆。“是吗?你先坐坐,我去给你倒杯热茶。”
“我不冷,我喝了点酒。”他傻傻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