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下了头。
“我当初看见你,以为你是那种很潇洒的女孩子,天掉下来也不理的女孩子,可是,第一个感觉不一定常常对,是不是?”他问。
“我很抱歉,你看错了。”
他微微一笑。
我说:“我想离去了。”
“这么早,你什么都没吃呢。”
婉儿过来,她捧着一大碟食物。
“姐,这先给你吧。”
我怀疑她是否真的会吃得下东西。
他说:“婉儿,你姐姐不怎么开心,你陪陪她。”
他走开了。
婉儿睁大眼睛,向我打了一个眼色。
“你怎么了,千辛万苦的决定留下来,现在对着他,又那么的不高兴。”
我的目光跟着他。
他与每一个女孩子讲话,谈笑。
他笑得很自然,很爽气,丝毫不介意我的存在。
国栋不会这样吧?
国栋见了我都会不好意思,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
我是多么的可笑,在这么热闹的时候,想起国栋来。
不知道是谁说的,我想起一句话来──
那人说:在寂寞当儿想念一个人,不算什么,但如果在热闹的时候想念,又不同了。我在这么热闹的地方想起了国栋。
为什么要想他呢?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好处,我开始真正的看到国栋的好处了。
他还是在人群中穿插,长长的头发垂在额角上,那种笑容,是使人难忘的。
然后我想到要生活得快乐,并不一定需要爱。这是我的看法,我似乎觉察得很迟。
婉儿问:“你捧着碟子,一点东西也不吃,怎么可以?”
我看她,“我想走了。”
“不,别走。你回家干什么呢,你没什么好做的。”
我想睡一觉,或是看几本书,婉儿怎么说我没什么好做?
“你想看书?”她问,“看不进去的!”
我瞪她一眼,她似乎很了解我的样子。
“睡觉睡得大多,也没有用的。”她再加一句。
我叹出一口气。
“这里我倒觉得很好玩,多认识几个朋友,也是不错的,为什么要闷闷不乐呢?”她问。
我放下了碟子。
“闷不出什么名堂的。”她说。
然而在往日,我如果觉得闷,还可有其它消遣。
我呆在人群当中。
沈仲明回转来了。
“怎么样?”他问,“好过一点没有?”
我挤出一个笑容。
婉儿抿着嘴笑。
她说:“我觉得你好象野马一样。”
“野马?”他笑了,像听到了最好的赞美。
我发觉婉儿相当会晓得哄人。
她又说:“你大概不会这么快结婚?”
“结婚?”沈仲明一睁眼睛,好象听到一个陌生的名词一样,“我?”
“是呀。”
“我不会结婚的。我才二十一岁,我的天,怎么会这么早结婚呢。”他真正的笑。
这原本在我意料中,我只低下了头。
“不过我很想要一个好的女朋友,那很难,对不对?”他牵了牵嘴,“找一个妻子容易得多。”
“为什么?”婉儿间。
“女孩子都想结婚,不是吗?”他耸耸肩。
婉儿笑出来。
我听不出话里有什么好笑的。
找一个女朋友而已,何必开这么大的玩笑。
我用手捧着我的头,也许是我自己开了自己的玩笑吧。
我早该晓得了。
一切都变得不重要。失去一个应该被重视的人,像国栋,也没有什么稀奇了。
他们换了一种音乐。
“要跳舞吗?”他问。
婉儿马上跳起来。
他以为我是那种人,我也以为他是那种人,结果我与他都搅错了。
他们在跳舞,我拿起碟子与匙羹,大吃起来。
没有胃口是一件事,饿坏了自己又是另外一件事。
音乐很好,因为我在吃东西,所以有几个男孩子只向我看了看,没有过来。
我放下碟子,他们便请我了。
我无所谓,反正已经来了,不可能会有损失得更多。
我与他们跳了两次舞。
这些都是孩子,使我暂时笑了。
他们问:“你是沈的女朋友?”
我毫不考虑的否认了。
我说:“不过今天碰见,他带我们姊妹俩来的。”
他们又问:“哪个是你妹妹?”
我指给他们看。他们都觉得婉儿很漂亮。
那再好没有了,什么比拥有一个漂亮的妹妹更光彩呢?
婉儿今天是很开心的。我想。
婉儿真是属于他的。我总有点距离了。
我刚想坐下来,他过来了。
“应该开心一点,”他说,“像你现在这样。”
“是吗?”
“也许当你真正决定走与不走的时候,你会更开心一点。”
我微笑,“你曾经叫我留下来。不是吗?”
“是的,你与我可以很快乐。”沈仲明说,“我讲过。”
“怎么快乐呢?像这样来这里玩吗?看电影?跳舞?”我忍不住的问他。
他惊异,“你觉得我们不快乐?是因我们没有目的?”
我摇摇头。
“我想走了。”我说。
“好吧,我叫婉儿一块儿走。”他说。
“如果你觉得有意思,你自己不妨多玩一会儿。”
“怎么会?”他问,“是我把你们带来的,当然我也得把你们送走。”
婉儿过来,“是不是要走了?”她问,“我看得出。”
“是的。”他有点无可奈何。
“时间还早呢。”她问,“要不要去看电影?”
“很好的建议。”他看着我。“怎么样?”
两小时的消磨时间,我想,去一次也好吧。
我点了点头。
我们离开了那个地方。改去电影院。
事情距离我所想的很远。我以为我们可以好好的谈一谈,须知道婉儿却隔在我们中央。
他又对婉儿好象很好,说得比任何时候都多。
还有三天,我想,我就应该走的。
但是现在,我那封信,已经寄出了。
我心里面闪过一丝悔意,真不该那么做。
世界上根本有两种感情,一种是平静的,非到一定的时候不会发觉。
我想念国栋,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在戏剧院里,婉儿与他笑得很开心,我想他们俩应该是一对,我从第一次见到便有这个感觉。
信也许要好几天才收到吧?我只剩三天了,我赶着去,也许可以比信早到。
何必为一个幻像留下来?
我想我这么做法是对的。
赶着去?
为刊一么不呢?我跳起来。
我留下来的原因是以为我并不爱国栋,可是到底我发觉自己的感情还在他身上。我情愿他看到那封信,我不想骗他。
我竟是这么的笨,去追求一些并不存在的东西,不晓得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婉儿几乎要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了。
这孩子,回去我必需要说她几句,怎么可以对男孩子这么轻狂,就算是心里喜欢也不可以这样。
对任何男孩子都不可以这样。
婉儿手里拿着一包爆壳,吃得起劲,根本没发觉我在斜眼看她。
天晓得我并没有妒忌,我只是觉得她的态度不对。
电影不怎么样好看,这也在我意料中。
我不喜欢随便踏进电影院,事实上我做事很少即兴,都是要考虑很久,才做的。
然而那封给国栋的信,显然还是写得太快了。
我用手托着头,那信,真是天晓得。
也许国栋不再会喜欢一个反反复复的女孩子了。
也许他会原谅我。
电许他来不及看到那封信,也许我会一字不提。
但是无论如何,这件事我自己是很清楚的,我觉得非常惭愧,惭愧自己这样容易被引诱。
我低下头。
他发觉了,他问我,“你不舒服吗?”
我说:“没有。”我微笑。
在黑暗中,他的眼睛低垂着,还是很好看。
但是我在这一刻里,对他的态度是很客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