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挂上电话,伏雨的老板出现在房门。
洋大班问:“还没下班。”
“对了,我要向你拿十天假。”
“开玩笑,三天。”
“喂!”
“五大。”
“我要到纽约去,来回已需两天。”
“我不管是否去冥王星,五天。”
五天也好过没有。
“几时动身?”
“明天。”
“你疯了,明天同蓝金化妆谈八千万生意,后天有绿波香烟,大后天是碧柱冰淇淋,年底出发还差不多。”
洋人推门而出。
伏雨坐下来。
不被他提醒,还真的不发觉青春就此消耗殆尽,年复一年,月复一月,待他们找到新血,才把她淘汰出局。
能不为自己打算吗。
伏雨订了下一个星期的飞机票。
把所有的业务约会往后挪,她说什么都要到纽约去看谢文。
以前没有机会,现在有了。
这段日子,当然有人追求她,花与情书一叠叠送上来,与其说是追求林伏雨,不如说是追林伏雨的名誉地位。
短短五年,伏雨想到初人行做的不过是抄写,各色人等把一叠剪报摔在她台子上,她就得综合资料做一篇详尽报告,往往写到八九点。
此刻她情绪略为不快,连老板都要让她三分。
这社会的酸同甜她都尝过。
伏雨在找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
她不避嫌疑,每天都拨电话到纽约去。
管家不在,电话没人接。
终于,在出发前三天,她找到了谢文。
伏雨认得他的声音,她很愉快客气地说:“谢文,我是林伏雨,记得吗?”本来这是件顶尴尬的事,但由林伏雨做来,却亲切温和,成功人士,一定有他们的魅力。
“世界广告?”谢文想起来。
“对。”
“你一直做到现在?”
“不错。”
“必定升过好几次了。”
伏雨只是笑,“你好吗?”
“过得去。”
“谢文,我后天会到纽约公出,有没有空一起喝杯茶?”伏雨简单明了的提出要求。
“可以呀。”
“那么,届时我找你。”
“欢迎欢迎。”
“再见。”
他那边也挂上电话。
看看钟,才说了三分钟。
多年来喝一杯茶的心愿即可偿还,伏雨有点紧张。
她问自己:该穿什么衣服去见谢文,头发要不要修一修?
她的洋老板疑心地问:“你这次到纽约,有重要的事?”
伏雨不出声,众所周知乘二十二小时飞机一向是她最深痛极恶之事,如今不吭声,聪明人当然看得出端倪来。
老板郑重其事地问:“你不是爱上了什么人吧?”
“不不不,”伏雨笑,“我只是去把升职的好消息告诉一个好朋友。”
“那么,同他说,明年开始,你就是我的合伙人。”
“行”
“迅速回来,成箩的事等你开动。”
“是。”
伏雨还是去修了头发,恢复五年前那个样子,看上去不但年轻点,伏雨还希望谢文一见她就有亲切感。
她当然没有失眠,多年来见惯大场面,夜夜睡不稳,第二天怎么办事。
她只是感慨了一会儿,如今总算有资格去喝这杯茶了。
她或许会告诉谢文,他们别后,发生过什么大事。
不不,还是不说的好,过去的事已不是重要的事。
将来一有机会,她便会到纽约见他。
只是,他现在于哪一行呢,他在大学里念的是美术,会不会在博物馆任职,要不,就主持一个画廊,以他那样的人才,这五年来,一定有很大的发展。
或者也可以谈谈他离婚的前因后果。
说到妻子的时候,伏雨记得谢文的声音与语气都是温柔的。
他是一个非常体贴的人,所以才会对伏雨那么好。
他根本无需那样做,但是他没有阶级观念,伏雨感激他到如今。
出门这么多次,鲜有这么开心。
飞机上的情况与伏雨初出道时有点两样了,从前后舱总余一两排空位,可供人伸伸腿倒下睡一觉,现在甭想,只只位子客满,经济座上统统是移民,拖大带小,十分喧哗,令人侧目,商业客位上一半浓妆的女白领,匆匆忙忙操作,不住书写文件,按动计数机,忙得不亦乐乎。
当然,头等舱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伏雨已经不大肯乘搭其他座位了。
对于出门,她的要求很低:一、飞机上必需给她平躺着眠一眠,二、抵步后她一定要住酒店,千万不要介绍她到亲友家住宿,她完全不想省这个费用。
过五关斩六将,到达酒店房间她第一件事便是拨到谢文家。
“我是林伏雨,我到了。”
“啊对,旅途愉快吗?”
“好得不得了,明天下午三点,皇牌大厦的咖啡座见。”
谢文在那边笑,“我必定抽空出来。”
“请你写一写,我在希尔顿一一○三号房。”
伏雨长长吁出一口气,倒在床上,连衣服都不换,拨好闹钟,便睡着了。
也并没有睡好,不住看到自己坐在咖啡座上等,但半天也不见谢文到,他爽约了,她打电话到他公寓,拨来拨去总无法接通,惊醒的时候,才清晨五点半。
她开亮了灯,淋了一个浴,再回到床上,已无法入睡。
叫个早餐到房间吃,一边看七点钟新闻报告,一大早,纽约市已经不太平,警车呜鸣。
伏雨真觉寂寞孤清,大希望在黄昏或晨曦身边有个人作伴。
对这次见面,她抱无限盼望。
耽到百货商店启市,她出去挑衣服,但凡觉得有可能性的都买下来,捧回房间,慢慢选一件认为适合的穿上,再三照镜子,才出门去。
还是早到了。
她站在楼下商场心不焉地看橱窗。
听见有人在她身后说:“时间到了,一会儿再看吧。”
伏雨惊喜,转过头来,看到她面前的人,怔住。
这是谢文?
两鬓都白了,神情虽然愉快,形容却略见憔悴,看样子这次离婚给予他一点打击。
谢文响亮地吹一下口哨,“果然是林伏雨,但是,你做过些什么令自己看上去标致十倍?”
伏雨笑,“谢谢你。”
“这次又来接什么大生意?”
他俩找到座位坐下。
伏雨看着他,半熟悉半陌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他好象同她记忆中的谢文有点出入。
“忙什么?”她问他。
“实不相瞒,我目前赋闲在家。”
伏雨一怔,“暂时休息?”
“暂时了有一年多,目前在联合国做些临时差使。”
“是情绪因素?”
“很多原因,对,我们说说你。”
“我?”伏雨像是忘记此来目的,“呵,我,我来向你道谢,记得我们首次合作?你对一个无名小卒爱护有加,使我衷心感激。”
“无名小卒?”他不以为然地笑,“林小姐,彼时你已锋芒毕露,才思敏捷,言语果断,是一名勇将,唉唷,而且姿态咄咄逼人,不好应付呢。”
伏雨大大出乎意料,瞪着谢文。
这是她?她本人怎么不知道?
“真多亏你把那个宣传计划处理得那么完美,我对你的印象非常深刻。”
“我有那么好?”
谢文点点头,温和地说:“自然,幼虎大了才会变猛虎,你不是以为小猫长大会变猛兽吧?”
“你一直欣赏我。”
“不只我一个人,你们老板才是识货之人,不然不会委你重任。”
伏雨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真的,外国人把所有重头计划都派给她。
谢文语气中那一点温柔仍然没有变。
他说:“而且你最有人情味,已经多年没有朋友自远方来看我。”
“大家都忙。”
“你不忙吗?”
伏雨只得笑,“我一整天都有空,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