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没上锁,美宁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她没有抬头看我,我只倚在她身边坐下。
她在吃薯片,过了半晌,她才问:"好玩不?"
"还好。"
"你喝了酒。"她把桌子上一大杯橘子汁递给我,"我最讨厌与醉的人说话。"
"我没有醉。"我还是喝了果汁。
她不耐烦了。"我觉得你醉得不似人形了。跟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出去跳舞喝酒。你成了什么?粉头?这种男人,叫他花钱找舞女去!"
"我没有什么损失。"我说。
"没有损失?"美宁哼了一声,"说得太好听了,过了不久,他就会对别的男人说:看,我不花一个子儿,就有个不错的女孩子陪我玩!"
我笑。"是吗?他尽可以那样说,但是过不久,我也可以跟我的女朋友道:看,我不花一个子儿,就有个不错的男人陪我玩!又有谁吃亏了?老派想法,一定是女人吃亏,其实是大家开心,什么了不起。"
"你醉了!"美宁冷笑。
"才怪。"
"你不是那种人材。"美宁说,"你不懂得玩,到后来你一定弄假成真。"
"我可以学,这又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
美宁发怒。"你又何必糟蹋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我叫你来,是想你过一个正常的夏天,你这样子。早知我不让你来了!"
我靠在椅背上。
"你这样子做,觉得快乐吗?"美宁喝问我。
"不,但是我暂时麻醉了自己。"
"你可以去抽鸦片!"
"抽鸦片是违法的。"
"好的,你要掉进这个坑去,你去好了。"
"美宁。"我拉住了她,"别紧张,我不会掉下去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还真的不值得我掉下去。"
"但是你在边缘上走来走去--"
"我会小心。"
"但愿如此。"美宁说。
我靠着沙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我是快乐了一个晚上,可是怎么样呢?快乐完了之后,寂寞更响,一声声的耳边喊,使我受不了。
我捧着一个空杯子,呆呆地坐着。
美宁问:"你快乐吗?"
"我?"我想了一想,"还好。我颇开心了一会儿。"
"现在呢?"美宁说,"我瞧你还是闷闷的,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说说看。"
"有人爱我。"我简单的说。
"有很多人爱你,但是你拒绝了,你很奇怪,谢,你专门往死胡同里钻,难为自己。不肯过稍为正常一点的生活,我不要跟你说太多了,你去睡吧,我看你快累死了,也不知道往哪儿去了来着。"
"你呢?"我问。
"我要看完这个电视节目。"
"你生气了?"我问她。
"我……我只是希望你快乐,如果你快乐,我很替你高兴。"
我闷声不响的上了楼。我很疲倦,我想好好的动一动脑筋,但是我睡着了。
多少日子没这样好好的睡了?
电话铃响了两下,我连忙伸手去接,我抬头看钟,九点半。这么早?旁边的美宁翻了一个身。我轻轻的问:"找谁?"我不想吵醒美宁。
"谢?"
是他。
"是。"我答。我真没想到他又会来电话。
"你还没起来?"他的声音也降低了。
"现在起来了。"我说。
美宁又翻了一个身,我想这家伙已经醒了,不过她装睡着,这使我狼狈,连说话也不敢说。
"你现在能出来?"他说,"我在门口等你。
"干么?"
"我想见你。"
我偷着一下美宁。"好。二十分钟。"我挂上了电话。
美宁"骨碌"地起了床,眼睛睁得老大。"好好,"她嚷,"总算碰到一个识货人物了,可惜你每个男朋友开头的时候都对你不错,但后来呢?"
我脱了睡衣,我笑,"不能怪他们吧?后来我自己得负责任。"我换上了衣服。
"我不喜欢这个男人,有了老婆还勾引别的女孩子。"
"算了,我是什么善男善女,还给他勾引呢。"我说。
"当然,他一上来,告诉你:我给了婚的。你曾被警告,一切后果,皆由你自己负责,现在一字不提老婆子女,说不定还来几句'我老婆不了解我',这是公式,谢,聪明如你,不会看不出来吧?谢!"
我还是笑。"你以为我看不出?"
"谢,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清醒而堕落的人!"
"你现在可看见了?我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我说。
"你为什么要被他利用?"美宁大叫。
"我没有被利用!"我也大声叫,"美宁,我在利用他!"
"快滚下楼去!"她说,"我今天不要见你!"
美宁用被子蒙起了头,真的生气了。我呆了一呆,我缓缓的打开了房门,缓缓的走下楼梯。如果我不认得隔壁这个男人,生活是否会好过一点呢?
我不知道,我有点糊涂。
我在楼下看到了美宁的哥哥。
我向他点点头,我有点不好意思,他这么早就起来了。
他向我笑,站起来,他说:"出去?"
"是的。"我说。
他说:"我不知道你另外有朋友在这里,我与美宁安排了一大串节目呢。"
我有点惭愧,我这样毫不客气的拒绝了他,但是他还这么热诚。他是个老实人。美宁说得对,嫁这种人是不会后悔的,他没有花言巧语,没有假的真话,没有真的假话,就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所以才乏味到这种程度,我对他有歉意,他是个好人,实在是个好人,我坐了下来,与他聊了几句。我问:"你们想把我带到哪里去?"
"一切游客该去的地方。"他有点兴奋。
"谢谢。明天我与美宁说一下,如果天气好,说不定可以真的走一走。"我勉强的说。
"这样好极了,这样我们才算尽了地主之谊,是不是?"
"是的,"我说,"太感激你了,我今天回来,再跟美宁商量,好不好?"
"好的。"他已经很开心了。
我站起来,说:"有朋友在等我,我得走了。"
他说:"玩高兴一点。"
我垂下了头,他倒是真不自私,真大方的一个男人。
"谢谢你。"
美宁的哥哥站起来送我。"你看上去很不高兴,为什么?你实在应该快乐一点,像你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担心什么呢?我觉得你很不振作。"他笑笑,"对不起,我说的是实话,但是你要什么,一定可以得到,积极一点。"
我听得呆了,我没想到他会讲出这番话来。
他看上去只是一个很俗的人,但是他的语气是这么诚恳。
我低下了头半晌,太久没听到这样的语气了。
我转过头,拉开了大门。
(十三)
沈钧的跑车在门外等我,他已经等得有点烦了,皱着眉头。我微笑,他皱起眉头,都是很好看的,他有这种本事,我向他走去。
"怎么?叫你久等了?"
"久等倒没有,但是为什么一次比一次迟?"他问。
我默默一笑。"你不太容忍迟到的女人?"
他笑了。"有次我太太迟到,给我骂了半死。"
"你这么说,算是对我好?"我看着他。
他也朝我看看,不出声,把车于开走了。
"上什么地方去?"
"与你在一起。"他说。
"这是什么意思?"我反问。
"与你在一起,不管到哪里去。"他答。
我心里知道,我又有另外一个二十四小时打发掉了。
"与我在一起,我希望你开心。"
我说:"当然开心,因为不开心,我不会与你出来。"
"很好的答案,其实我们都是为自己。"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