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原来何世坤是儿童心理学医生。
“我一向反对你们强要加乐做一个普通人。”
王振波苦笑。
“来,加乐,让我看看你如何传递电子邮件。”
本才老实不客气,坐到电脑面前,三两下手势,接通了一间出版社。
王振波惊喜地问:“这算不算奇迹?”
何教授微笑,“还不算,电子仪器根本专方便弱智人型使用。”
本才也笑了,这何教授聪颖到略见尖刻。
何教授俯视小孩,“你听得懂我的话?”
本才取过桌子上纸笔,写下“幽默”。
何教授变色,“这才是奇迹!”
王振波困惑地:“那次意外出院之后,加乐就产生显著变化。”
“你要我替她做详细检查吗?”
“再好不过。”
“翁丽间赞成吗?”
王振波犹疑。
“你知道丽间一直不喜欢我。”
王振波强笑道:“你太多心了。”
何世坤也笑,“若不是她出现在你我之间,故事恐怕要重写。”
噫,这里边另外有学问。
本才分外留神。
何教授又低下头来轻轻说;“振波,加乐非你亲生,你却视若己出,我真十分尊重你为人。”
本才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呵,不是他亲生,那就真正难得。
而成年人的世界何其复杂。
王振波忽然紧紧握住小孩的手,非常维护,神情略为紧张,像是怕有人会抢走加乐。
何教授把这一切都看在限内,唏嘘道:“而翁丽间却似丝毫不见情。”
王振波才张开嘴想说什么,身后已经传来一把冷冷的声音:“闲谈莫说人
非。”
啊,翁丽间来了。
本才有点害怕这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
大家都是成年人,千万不要太冲动。
不过,她先机灵地退到墙角去。
果然,翁丽间先发话:“你穿插在我们夫妻之间,倒还想破坏些什么?”
何教授如果忍不往还口,一场骂战就要触发。
可是何世坤却一言不发。
本才益发喜欢她。
半晌,何教授唤着护士进来,“送客。”
“慢着。”翁丽间叫住。
何世坤看着她。
“你确是本市最好最著名的儿童心理学家,我希望你帮一帮加乐。”
本才吁出一口气,啊,吵不成架。
何世坤看着王振波。
“世坤,请你援手。”
何世坤说:“我收费高昂。”
“不是问题。”
何世坤写了一个数目字,“请先把这笔捐款送到飞行眼科医院。”
“没问题。”
“明早九时把加乐送来。”
“现在开始不可以吗?”
“诊症时间已过。”
王振波说:“那我们先走一步。”
夫妻俩领回加乐。
桌子上有一副七巧板,本才顺手把它们拼成一只大象。
何教授实在忍不住,她说:“加乐,你愿意现在留下来做测试吗?”
本才颔首。
“好,那我就超时加班工作好了。”她抬起头,“劳驾贤伉俪两小时后接回加乐。”
王振波偕翁丽间离去。
在电梯里,两人静默良久。
然后,翁丽间问:“你仍然爱她吧?”
王振波心平气和地答:“不,我一向尊世坤如姐妹,不过,你会在乎吗?”
片刻,翁丽间回答:“你说得对,我们之间已经不剩下什么。”
承认事实之后她反而松弛下来,微微笑,“多谢这几年来关怀加乐。”
“加乐亦是我的孩子。”
“谢谢你。”
电梯门一开,冷风吹进来,翁丽间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四章
在办公室中,何教授问小加乐:“你还会拼图吗?”
本才迅速将七巧板拼出各种不同的图案,有几个还是自选花式。
何教授不动声色,“试试说话。”
本才取过纸笔:“情愿写字。”
何教授凝视她,“你是谁?”
问得真好,本才双眼红起来。
她想了一想,这样写:“请勿惊疑。”字体歪斜,似孩子书写。
“你可以信任我。”
“我不是王加乐。”
教授笑笑,“那么,你是谁?”
“我是另外一个人。”
“谁?”
“我是杨本才。”
教授悚然动容,“杨本才身受重伤,躺在医院昏迷不醒,你怎么会是她?”
“请相信我。”
“你可是怀念杨小姐?我知道她一向关怀你。”
“不,我就是杨本才,你可以测试我。”
何教授遭到迷惑。
“你这个想法,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我没有亲友,我不敢向别人披露。”
“加乐,来,我们先做一个脑电波测验。”
教授叫她躺到小床上。
“你记得来过这里吗?”
“不,我没有加乐的记忆。”
“那也好。”
教授把各种仪器搭在她身上。
忽然她说:“听些音乐如何?”
录音带开启,是那首著名的《三小猪与大坏狼》,本才觉得轻松悦耳,不禁跟着哼了起来。
教授笑了,“原来并没有全部忘记。”
“教授,你一定要相信我。”
“当然,好,请过来做智力测验。”
本才自幼被视为天才,这种测试不知做了凡几,父母找了全世界的问卷来,叫她做熟了才去应考,三五年一过,答案早已背熟,她一看就知道问的是什么,不如思索,立即写出。
她的智商分数无与伦比。
此刻见到了大同小异的问题,自然手到擒来,觉得易如反掌。
十分钟不到,已做了一百题。
何教授嗯地一声,“加乐,你应该去上学了。”
本才微笑,写道:“回大学重读?不必了。”
教授只得说:“告诉我关于扬本才。”
“无奈的天才画家,到最近才获得自由,可以
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可是一觉醒来,发觉成熟的灵魂竟被困在一具小童的躯壳内,惊骇莫名。”
教授怔住。
如此流利简约的自我介绍,决非孩童可以做到。
她不动声色,过片刻,轻轻说:“我的思想困境与你略略不同:我老觉得我的心灵十分年轻活泼,却被困在一具中年女性的肉体内,故日日忿忿不平。”
本才一听,笑得弯下腰,笑出眼泪来。
何世坤暗暗吃惊,这个孩子,究竟是谁?
她曾经替王加乐检查多次,对她印象深刻,加乐不折不扣是弱智儿,坐在一角,独自玩耍,半日累了,蜷缩在地上便睡,害怕时则哀哀痛哭,钻进角落。
王加乐怎么会是今日这个模样。
这是每一个心理医生梦寐以求的个案。
一本论文著作的内容已经呼之欲出。
何世坤尽量按捺兴奋之情,斟出苹果汁给王加乐。
本才却说:“甜腻腻的,谁喝这个,请问有无无气矿泉水?”
她取出各式芝士及咸饼干。
“太好了。”本才欢呼。
他们给小孩的食物真不敢恭维,炸鸡腿、薯条、牛肉茸,吓怕人。
教授说:“加乐,你我谈话内容,可否守秘?”
本才看看她,写出:“你是怕引起惶恐?”
“当然。”
“几时才可披露?”
教授想一想,“等你成年。”
本才发呆,教授仿佛已经做出最坏打算:杨本才精魂配王加乐躯壳,得过上一辈子。
本才忽然对自己原来的身躯无限依恋,怔怔落下泪来。
她写下:“我想去看看扬本才。”
“我陪你去。”
何教授通知王振波半小时后在医院会合。
杨本才仍然昏迷。
最令人不解的是她的面庞明显肥胖。
看护说:“所喂的营养液会产生这种效果。”
将来苏醒了减肥不知要减到几时去。
“她看上去心境十分宁静。”
“是脑部活动几乎完全静止。”
“有无梦的迹象?”
“只是偶然。”
“呵,脑部仍未死亡。”
“是。”
本才想,是谁的梦,是小加乐的梦吗,她梦见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