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莹笑了,伸出舌头左右摆动,"成年人,我才不会同你做朋友。"
本才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王振波这时开口:“本才不是那样的人。"
本才十分感激,刚想道谢,加乐眼睛一红,哭了出来,一边顿足,一边转身就走。
她嘴巴嚷着:“没有人爱我,人人都欺侮我。"
本才服了。可是,她做加乐的时候,不也是利用过这种特权吗?
她站起来,"我告辞了。"
"本才,我叫司机送你。"
王振波急急追上楼去安慰区志莹。
不,是加乐,他一直以来深爱的,也就是加乐。
本才站在王宅门口,天气冷得要命,司机并没有出现。
她打手提电话叫计程车。
"小姐,今日车子非常忙,你愿意等四十五分钟到一小时吗?"
本才只得致电殷可勤。
可勤二话不说:“我马上来接你,你穿够衣服没有?这是我一生所经历过最冷的冬季。"
本才落了单,孤清地站在人家家门口,呆呆地等救兵。
越站越冻,足手指都有点麻痹,鼻子冰冷,她想哭,却不甘心。
王振波根本不理会她去了何处,再也没有出来看过她。
本才又急又气,是他叫她来,现在又把她关在门外。
幸亏可勤的车子随即驶至。
"本才,快上车,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干吗站在王家门口,为何不按铃?"
跳上车,可勤把自己的手套脱下交给本才戴上,本才方觉得暖意。
"快走。"本才都不愿多说。
可勤看她一眼,把车驶进市区。
"去什么地方?"
"想喝酒。"
可勤说:“我不反对,可是你身体状况……"
"可以应付,放心。"
可勤说:“我从前总以为像你那样的天才处理俗世的事必定会得不落俗套。"
本才给她接上去:“不过渐渐发觉天才还不如蠢才机灵。"
"对,这两封信由纽约寄出,在出版社压了已有两个星期。"
"多半是读者信。"
"那更应立刻处理。"
本才学着可勤的口吻:“读者才是我们的老板。"
到了相熟的酒馆,本才坐下,叫了六杯苦艾酒,一字排开,先干掉两杯。
情绪略为稳定,取过信件一看,"嗯,是辜更咸博物馆寄来。"
可勤心向往之,"法兰莱怀特设计的辜更咸博物馆。"
信纸抽出摊平,本才读过,一声不响,折好又放回信封。
"说什么?"
"邀请我去开画展。"
"那很好呀,真替你高兴。"可勤雀跃。
本才微笑,"三年前已经来叫过我。"
"你竟没答应?这种机会千载难逢。"
"任何事情都得有所付出,不划算。"
可勤大奇,"你怕什么?"
"怕我其实不是天才,曝光过度,自讨苦吃。"
本才喝下第三杯酒。
"好了好了,别再喝了。"
"我已经痊愈,除出一背脊的伤疤,没事人一样。"
可勤一点办法也没有,徒呼荷荷。
她一抬头,不禁笑了,救星来啦,"看是谁?"
向她们走近的正是刘执成。
本才诧异,"可勤,是你叫他来?"
刘执成坐下,一声不响,看看桌子上空杯,也叫了六杯苦艾酒,酒上来,他学本才那样,干尽三杯。
本才不禁劝道:“喝那么多那么急做甚……"
刘执成笑了。
本才这时不好意思不放下酒杯。
她说:“哎呀,你的头发胡须都清理了,这叫洗心革面,为着什么?"
刘执成笑笑,"谈生意比较方便。"
可勤真是个正经人,"这种地方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走吧。"
本才说:“可勤开车,可勤没喝酒。"
可勤嘀咕:“真不明白为什么一叫就六杯酒,表示什么呢?"
本才答:“豪气。"
可勤嗤笑出来。
刘执成陪她坐在后座,她把沉重的头靠在他肩膊上。
这个铁胆忠心的好人要到这个时候才真正感动她。
本才默默到了家。
可勤叮嘱她:“早点休息。"
"你们呢?"
"回公司赶功课。"
"有工作真好。"
刘执成:“本才,要是你愿意到敝公司来上班,我马上替你装修办公室。"
这样的话自然中听。
本才进屋,甫坐下,忽然想起还有话说。
辜更咸那边,得请刘执成代为婉拒才是。她出门追上去。
到停车场一看,不见人,心里想:只得呆会补个电话,可是刚转头,就看见刘执成与殷可勤自转角处走出来,本才想迎上去。
本才忽然凝住,她随即躲到大石柱后边去。
本才看到刘执成紧紧的拉住殷可勤的手,朝吉普车走过去。
拉手本属平常事,但是也分很多种,看他们的姿势,立刻知道是情侣。
本才躲得更严。
他们走到车前,忽然紧紧拥抱,随即分开上车。
可勤潇洒地把车驶走。
本才嗒然低下头。是她撮合了他们二人。
这两个人在同一间写字楼工作已经好几年,相敬如宾本无他想,直到杨本才把他们拉在一起。
看,谁也没有等谁一辈子。
本才沉默了。
她缓缓走回家,关上门,倒在床上。
终于求仁得仁,完全寂寞了。
屋内静得掉一根针都听得见。
大难过后,必有落寞,现在,又该做什么才好。
电话铃刺耳地响起来。
去同这个人谈几句也好,无论是谁,不论说些什么不着边际的话,都能解闷。真没想到他会是马柏亮。
"本才,是你?听到你的声音真好。"
他没期待她会亲自来听电话。
不知怎地,本才的气已消,只是轻轻同:“还好吗,婚姻生活如何?"
"过得去,托赖,听说你痊愈了,十分庆幸。"
"是,差些更换生肖。"
"我知道你一定会挣扎下来的。"
事后孔明。
"柏亮,好好过日子。"
"钱老不够用。"
这句话本才一早听得麻木。
"省着点花。"
"已经不敢动弹,可是一出手就缩不回来。"
他哪里还有得救。
本才以为他会开口问她借,终于没有,始终尚有廉耻。
一个男人,向身边的女人要钱已经够不堪,居然向前头的女人要钱,那真不知用什么字眼来形容才好。
他最后只说:“听到你声音真好。"
本才轻轻放下电话听筒。
那时年轻,不懂事,糊涂到极点,自有乐趣,他们也有过快乐时光。
看护来了,又去了,十分关注病人那颓丧情绪。
那晚本才睡着后,没有再梦见母亲。
或是任何人。
杨本才做回自己,才发觉有多大失落,她的生命何其苍白。
午夜醒来,沉思良久,累了,再睡,心中已有决策。
第二天一早起来,沐浴更衣,刚想出门,王振波来访。
"本才,打扰你。"客气得像陌生人。
他与杨本才根本不熟,也是事实。
本才原是个大方豁达的人,她招呼他进来。
"有什么事?"
王振波把一叠文件放在桌子上,很含蓄地说:“本才,你卧病的时候,我自作主张,替你办妥一点事。"
本才取过文件看,哎呀,她低声叫出来。"罗律师终于把遗产承继权批还给我了。"
王振波微微笑,"她擅于经营,不负所托,这几年来遗产几已增值百分之一百。"
本才暗暗感激。
"不过,还是由你自己来管理的好。"
本才搔搔头,"我不懂理财。"
"各间大银行都有值得信赖的人材。"
"是,我会好好运用。"
"你是一名艺术家,身边有私蓄,人就清丽脱俗,如否,立刻沦为江湖卖艺人。"
本才由衷地感激,"振波,多谢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