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才轻轻坐到床沿,把笑容收敛。
翁丽间太夸奖她了,扬本才体内的抗抑郁素也渐渐在消失中,不比那些少女,一点点小事也咕咕咕笑半日,戴着蔷薇色眼镜,看什么都是美好的。
她不过故作活泼。
客人一走,整个人消沉不已。她取出酒瓶喝一口。
酒已饮尽,她学醉翁那样把瓶子甩一甩,希望倒出最后一滴。
本才不敢照镜子,她看到的面孔浮肿无神,双目呆滞,难怪马柏亮一见就走,这个女人要不得,不过,可是,她的财产还是有吸引力的,可否只要她的钱?
她睡着了。朦胧有人进来,轻轻坐在床沿,在耳畔唤她名字。
本才知道这是刘执成。
想到这些日子来的委屈,不禁在睡梦中呜咽。
刘执成一直陪着她。
少年时,本才也把男朋友分两种,跳舞一种,诉苦一种,两类从不混淆,灵与欲必然分家。
本才不大记得她借用过的肩膀,但是那些令她痛哭的男孩子,却铭记在心,真不公平。
直到她再次熟睡,刘执成才悄悄离开。他留下小小一束勿忘我。
那深紫色的花朵直到干透仍然芬芳可作装饰用。
再过一个星期,本才坚持出院返家休养。
看护劝她:“杨小姐,不要把健康当玩笑。"
"病床矜贵,你则当我们是推销员,硬要你留下。"
"一定要走?我们才是你的老朋友,还到哪里去。"
经过研究,还是放她出院,每日下午,院方会派护理人员上门去检查她近况。
刘执成与殷可勤接她回家。
可勤一进来便说:“前门有行家想采访你关于火灾受伤始末。"
刘执成立刻代本才发言:“从后门走。"
本才坐轮椅内,用帽子遮着头,绕到后座,经过那幅儿童壁画。
"啊,完成了。"
"是,充满生气,为沉重的病房带来希望及色彩。"
殷可勤催刘执成,"电梯来了,快走。"
一辆吉普车驶近,司机正是王振波。
刘执成一手将本才抱起,放进后座。
可勤接着跳上车关上门。
本才急道:“执成还未上车。"
可勤微笑,"他会去引开记者,并且同他们讲几句话,人家也不过是听差办事。"
刘执成在车外向他们挥手。
"谢谢你们。"
可勤笑,"啊,一句谢就想了此恩怨,真没那么容易。"
"那,做牛做马可管用?"
"倒不必,有十个八个俗而不堪的小说封面等着你来做才真。"
本才伸出手臂,全手都是蜂巢似针孔,像资深瘾君子,她连忙拉下衣袖。
王振波感慨而放心,"总算救回来了,好歹出院了。"
可是,为什么至今未见过加乐?这是本才心中一个极大疑点。
回到家,王振波掏出锁匙开门,那日,阳光满室,本才一进门便啊地一声。
原本空白的墙壁现在挂着那几张失去的画,原壁归赵,本才雀跃。
连殷可勤都忍不住问:“怎么一回事,怎么可能?"
王振波笑笑,"我找到马某,同他说了几句话,他便把画交出来。"
可勤问:“你说些什么?"
"我只告诉他,这几张乔治亚奥姬芙的花卉也算是名画,自有转手记录,如拿不出单据,做贼赃论。"
"他怎么说?"
"他说他怕屋内无人,画会失去,故此暂时代为保管,直到屋主回家。"
"画一早买妥保险,是不是,本才?"
本才不语,仰头欣赏那几幅画,失而复得,真正高兴,本才指的是她的生命。
可勤看着她,"你好似不甚生气?"
本才坐下来,"可勤,去做茶来我们喝。"
"马上去。"
本才微笑,解释:“经过这次,发觉自己高大许多,再也不与小事计较。"
王振波宽欣,"那多好。"
本才伸了伸四肢,"谢谢你。"
"不客气。"
"你付了赎金是吗?"
"总得给他运费。"
本才笑了,有点讪讪,她没带眼识人,今日的羞愧是应得的。
可勤捧着茶出来,讶异地说:“本才,我在你厨房里找到七种茶叶,洋洋大观。"
本才立刻看着王振波,是他代办的吧。
那么细心周到。
本才终于问:“为什么不见加乐,加乐好吗?"
"她如常。"
"几时带她来我家?"
"待你比较有精神的时候。"
"明天可以吗?"
"我看看她有没有时间。"
语气内有推搪因素,何故?
王振波站起来,"本才,你休息吧,我先走一步。"
他告辞了。本才心中隐隐觉得有事。
殷可勤犹自不觉,"本才,我找到鹅肝酱,想不想吃一点?"
"可勤,我累了。"
"那么,我送自己出去。"
本才松口气,缓缓走到自己的床边,一头栽下去。
床铺太久没沾人气,略有潮湿味道,但仍然熟悉地柔软。
看,只有床是她最忠心的朋友。
敏感的本才觉察到王振波对她的态度有微妙的变化,他仍然处处为她着想,体贴入微,但是同以前已有不同。
与他做加乐的时候,无异有段距离。
那段时间,她即是他,他也就是她。
电话铃响,本才不想去听。
"本才,你已回家?我是柏亮,有事商量。"
什么,他还敢打电话来?本才不由得笑出来。
百密一疏,电话号码没有更改,被马柏亮有机可乘。
第九章
下午,看护来了,叮嘱她几件事。
"杨小姐,多出去走走,一个人呆在家中不好。"
"不是叫我多休息吗?"
"你眼睛有点忧郁。"
"什么都瞒不过你。"
"工作是最佳精神寄托。"
"那我明日便开始作画。"
本才自觉语气冷漠,言不由衷。
"是否苏醒之后感觉到反高潮的低落?许多病人在痊愈后才觉得抑郁,因为亲友都回去做正经事了,不再拥摄着病人。"
本才苦笑,"又不幸被你言中。"
"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缠住男朋友不放,造成他压力,叫他为难。"
"是。"本才微笑,这些她都懂得。
看护好心一如老友。
她接着:“这间公寓多么奇突,坦荡荡,太君子了。
然后约定第二天同样的时间再来。
一连几天,刘执成与殷可勤同时来探访她。
本才问:“出版社好吗,生意如何?"
可勤笑,"自本才口中听到生意二字十分突兀。"
刘执成回答:“形势低迷,大家都在等新的畅销书大作家出现。"
可勤笑,"需年轻貌美,身段姣好,气质幽雅,才思敏捷,天才横溢,而且工作态度严谨勤奋,每年著优秀长篇小说十五套。"
"哗,但愿你有日梦想成真。"
刘执成笑,"生意目前还可以维持。"
可勤在厨房忙做午餐,他与本才闲聊。
"去年出版社搞晚会,你就喝得比较多,那天由我送你回家。"
本才一点也不记得。嘴巴虽然不说,脸上却露出茫然的神色来。
一切都落在刘执成的目光里,他暗暗叹口气。
可勤也是个聪明人,出来看到这种情形,便劝说:“人家大病初愈,你却来考人家记忆。"
本才却问:“你们这几天有没有见过加乐?"
两人摇摇头。
"她仍住在王宅?"
刘执成奇道:“本才,你应该最清楚王家的事。"
本才不语。
可勤说:“我还记得出版社七周年纪念请你设计宣传海报,你无论如何不肯。"
本才想起来,"有一个人在电话中滔滔不绝告诉我他的构思,唏,我顿时反感,这还叫我干什么,干脆他来做好了。"
刘执成讪讪说:“那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