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才只得道歉。
本才窝进白色大沙发里。
她的家本来有三房两厅,此刻完全打通,光亮的一半做画室,另外一半是起坐间及寝室。
她不喜欢间隔,不设衣帽间,衣服全挂在架子上,似时装店的陈设。
马柏亮来惯了也十分开心,满屋游走,有时在室内踩脚踏车。
这时只听得他大叫一声:“找齐人了。”
本才连忙说:“玩得高兴点。”
他取过外套吻别女友。
本才做了一杯首菊茶喝,在画桌上勾划壁画构图。
忽而又丢下笔。说真了她同马柏亮何其相似,不然也不会走在一起,都是享受家长勤奋的,上头有人支持生活,大树好遮荫,所以他俩才可以把时间精力用来寻欢作乐。
午夜梦回,庆幸之余,也不是不略觉羞愧的,故此决定到医院去帮助有需要的人。
半夜,本才忽然惊醒,汗流浃背,极度不安,却完全不知因由。
电光石火间她想到小加乐。
推开窗,天已经蒙蒙亮,她二话不说,立刻驾车驶往儿童医院。
一早汤老师已经在护理室。
本才一进去即刻问:“加乐呢?”
汤老师答:“每个周末她都回家,你是知道的。”
“请把她家地址告诉我。”
“杨小姐,你先坐下,慢慢说。”
“我觉得加乐出了事。”
“杨小姐,我们不方便披露病人住址。”
“那么,请代我拨电话过去问加乐情况。”
“杨小姐,才早上六点钟,不大方便吧。”
“我真有不安感应,请你帮个忙。”
“唉,杨小姐,”汤老师按住她,“你太关心加乐。”
想了想,温婉的汤老师终于拨电话到王宅。
电话很快接通,可见加乐家人已经起床,汤老师说了几句,脸色忽然沉重,给本才一个眼色,意思是“果然不幸被你料中”。
“王先生,我们可以派人来看加乐。”
本才焦急起来。一方面坐立不安,一方面她的理智轻轻在斥责自己:杨本才,你是怎么了,你不过是名义工。
这时汤老师挂上电话,“加乐整夜哭泣不停,你去看看也好。”
她把地址写给本才。
本才马上风驰电掣赶去。
王家住在宁静路。
她的吉普车一停下,三号小洋房的大门已经打开。
王振波走出来招呼:“杨小姐,是你。”
他衣履整齐,神情憔悴,可见根本没有睡过。
“加乐呢?”
“请随我来。”
进屋便听见加乐凄厉哭声。
本才吓一跳,那孩子从未试过那样号叫,她随着哭声奔上楼去,一边喊“加乐,加乐”。
一个小小人形蹒跚地扶着墙壁走出来。
本才扑上去抱住,“加乐,什么事,告诉我什么事?”
加乐把头埋在本才怀中,哀哀痛哭。
本才有常识,知道不妥,用手探加乐额头,使她平躺地上。
本才鼻尖滴下汗来。一碰到加乐胸口,她顿时尖叫。
本才轻轻按动,忽然抬起头对王振波说:“快叫救伤车,加乐肋骨折断。”
王振波脸色煞白,立刻去拨电话。
本才把脸贴近加乐,“不怕,加乐,不怕。”
加乐呜咽,小小手臂扣住本才颈项。
王振波气急败坏回来,“救护车五分钟就到。”
本才大惑不解问:“发生什么事?”
王振波垂下头。
“加乐自高处堕下?”
王君不语。
“为什么没好好看住她?”
仍然没有回答。这里头有蹊跷,本才轻轻除下加乐衣裳,看到胸前一片瘀紫,分明由重钝之物殴打所致。
本才大怒,“谁打过加乐?”
王振波连忙答:“是我,我——”
本才凝视他,摇头:“不,不是你。”
这时救护车已经来到,佣人开门,护理人员抢上楼来。
加乐握住本才的手不放。
注射针药后那幼儿平静下来,面孔略为浮肿,双目半闭,张着小嘴昏睡,看上去仍然似一只洋娃娃。
本才落下泪来。她与王振波跟随救护车进医院。
急救室医生证实本才所说不讹。
他把本才拉到一边,“杨小姐,这件事里可能有虐儿成份,我们打算通知警方调查。”
本才尽量维持镇静,“医生,许多意外造成的瘀伤看上去都似人为。”
“你与他们家熟稔?”
“我与王加乐是好朋友。”
医生十分细心,“王加乐的母亲呢?”
本才人急生智,“出差在外国办公。”
医生沉吟,“我想跟汤老师谈谈。”
“请便。”
本才松一口气,回到病房去看加乐。
只见王振波捧着头独自坐在一角。
本才喃喃自语:“怎么带的孩子。”
王振波一震,但是没有抬起头来。
本才叹口气,握住加乐的小手,“既然孩子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应该鼓起勇气,接受事实。”
仍然没有回应。
“殴打智障儿至内伤,令人发指。”
王振波喉咙发出浑浊的声音。
“社会福利署可能会带走加乐代养,我是为着加乐才替你们隐瞒,孩子总是有父母的好,你们宜速速悔改。”
本才的声音越来越严厉,自己都吓一跳。
这时,汤老师匆匆进来。
“意外是怎么发生的?加乐在我们这里四年,从来没受过伤。”
本才站起来,“是意外。”
医生随即唤王振波出去谈话。
这时汤老师悄悄说:“王先生面如死灰,懊恼得似要吐血。”
“这件事里人人都可怜。”
“王太太呢?”
“问得好。”
汤老师说:“加乐休息几天便会复元,其他的小朋友会想念她。”
“这边有我,你回去吧。”
“你打算一直在此地陪加乐?”
“嗯,我把画桌搬到病房不就行了。”
汤老师点点头。
小加乐呜咽一声,但又沉沉睡去。
这时,本才忽然听见汤老师轻轻地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是怪女人,我亦经历过一段不愉快婚姻,做过七年猪八戒,从丈夫的衬衫皱没熨好,到孩子的功课欠佳,全部是女人的错。”
本才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不禁骇笑。
“所以我怀疑这位王太太也有苦衷。”
本才说:“不过——”
汤老师接上去:“不过无论什么苦衷都不成立,她仍然是个坏母亲,可是这样?”
本才无言。
“孩子们在等我,我先走一步。”
走过门口,她又回过头来,“洋人说过,不要批评任何人,直至你穿上那人的鞋子,走上一里路。”
本才笑了,“这样,批评家可都吃什么呢?”
汤老师笑笑离去。
太阳没有出来,阴雨绵绵。
加乐醒来,揪住本才不放。本才一下一下抚摸小孩头发,片刻王振波进病房来,加乐看见父亲,神情忽然呆滞,目光充满疑窦。
本才轻轻问她:“你在想什么,告诉我?”
加乐不出声,躲在本才身后。
王振波轻轻说:“明早我要出门。”
本才十分无奈,功利社会中,名利实在太过重要,孩子在医院里已经获得专人最好照顾,他在与不什,亦不能改变事实。
可是,跟着王振波又说:“我到新加坡去结束工程生意,决定亲自照顾加乐。”
本才反而吃惊,她看牢王振波。
他说:“你讲得对,我不应再逃避现实。”
本才忽然很庸俗的吐出一句:“生活不会成问题吧?”
他笑了,“不必担心,我略有点积蓄。”
本才尴尬起来。
“我一两天就可回来,这几日拜托你了。”
“我乐意负起责任。”
第三天,加乐已可回到课室学习。
本才得院方同意,把工作桌搬到游戏室,在一角展开壁画设计。
她同护士长说:“有几个题材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