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对社会多多少少都有一点贡献,不比我……
唐晶也时时到城中烧腊店买又烧饭。
我扶着起床,往事一幕幕如烟般在眼前转过。
“唐晶!”我悲从中来。
“别哭别哭,天大的事,吃饱再说。”
我哽咽地看着她。
“我也受够了,”她伸个懒腰叹口气,“不如我们两个人齐齐到外国的小镇做女侍去,过其宁静的生活。”
唐晶的脸比早上憔悴得多,化妆剥落,头发也乱了,然而却有一种懒洋洋的性感。
毫无疑问,追求唐晶的人应该尚有很多,她至少还是唐小姐。
“你?”我黯然说,“你何必逃避?身居要职,每天到公司去对伙计发号施令……”
“你错了,每天我到公司等老板对我呼来喝去是真,什么价计,我就是人家的伙计。”
“我不相信。”
“咄!”
我们简单地解决一餐。
我不置信地问:“怎么电话铃不响?没有人持着玫瑰花来约你去跳舞吃饭?”
唐晶既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我且不与你讨论这个,切身的事更重要。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见一见那个辜玲玲。”
“奇怪,都想见一见丈夫的新欢。也罢,算是正常举止。”
“别再对我贫嘴了,我在子群那里已经受够。”
“请你不要将我与令妹相提并论好不好?你难道看不出我们之间有很大的差距?”
“见过辜玲玲,我才决定是否离婚。”我说。
我歉意地低着头,我还是令唐晶失望了。
她期望我一言不合,拍案而起,拂袖而去,而我却窝窝囊囊地妥协着。
“有没有听过关于涓生与她的……事?”我问。
“听过一些。”
“譬如——?”
“譬如她双手忙着搓麻将,就把坐在身边的史医生的手拉过来,夹在她大腿当中。”唐晶皱皱眉头,下评语,“真低级趣味,像街上卖笑女与水兵调情的手腕。”
我呆呆地听着。涓生看女人搓麻将?他是最恨人打牌的。我不明白。他是那么害羞的一个人,亲戚问起他当年的恋爱史,他亦会脸红,我不明白他怎么肯当众演出那么肉麻的镜头。
我用手支撑着头。
我问唐晶:“涓生有没有对你说我的不是?”
唐晶笑笑,“这些你可以置之不理,如果你想见辜玲玲,我倒可以替你安排。”
“你怎么个安排法?”我问。
“通过涓生不就得了。”
我垂下头,无话可说。
到现在我才明白“心如刀割”这四个字的含义。
我在唐晶的公寓躲了一夜,晚上我睡她家的长沙发。唐晶在九点多就酣睡,没法了,一整天在外头扑来扑去,晚上也难怪一碰到床就崩溃。而我却睁着眼睛无法成寐,频频上洗手间,一合上眼就听见平儿的哭声。
倚赖丈夫太久;,一旦失去他,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好不容易挨到六点多,我起来做咖啡喝,唐晶的闹钟也响了。
这么早就起床,也真辛苦。
她漱口洗脸换衣服,扭开无线电听新闻,大概独居惯了,早上没有跟人说话的习惯。
我把咖啡递给她。
她摊开早报,读一会儿,忽然拍起头来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长叹一声。
我原本愁容满脸,此刻倒被她引得笑起来。
我问:“你有什么愁?”
她白我一眼,“无知妇孺。”抓起外套上班去。
我到小小的露台去看她,她钻进日本房车,小车子趣怪地缓缓开出,她又出门去度过有意义的一日了。
我收拾桌上的杯碟,搬入厨房,忍不住拨电话回家。
阿萍来应电话的声音竟是焦急与慌忙的:“太太,你在哪里?快回来吧,弟弟哭着闹呢。”
我鼻子一酸。
“奶奶与老爷都赶来了,正在骂先生。”阿萍报告。
他们骂涓生?我倒是一阵感动,平日我与这一对老人并不太投机,没想到他们倒有点正义感。
“太太,你先回来再说吧。”阿萍说。
电话被别人接过,“子君?”是涓生的母亲。
“是。”
“我正骂涓生呢,把好好一个家庭弄得鸡犬不宁,离什么婚?我与他爹绝不答应他跟那种女明星混。你先回来再说,我给你撑腰。”
我饮泣,“他不要我了呢。”
“哪由得他说?他不要你,我们要你,你不走,他好轰你走不成?他现在发疯,你不要同他一般见识,你不看我们两老面上,也看孩子面上,弟弟直哭了一夜,今天不肯上学。”
“我,我马上来。”
“我们等你。”她挂上电话。
我一颗冷却的心又渐渐热了,明知于事无补,但到底有人同情我,没想到会是两老。
平日我也没有怎么孝顺他们……
我连忙换了昨日的衣服回家去。
还没进门就听见平儿的哭声,这孩子自小爱哭,声震屋瓦,足可以退贼。
美姬替我开了门,我连忙叫,“弟弟,弟弟。”
平儿见是我,连忙晃着大头扑到我怀中,号啕大哭起来,我见儿子这样伤心,也忍不住哭。
涓生的父亲向他厉声喝道:“你自己看看这个场面,你越活越回去了!”
涓生低着头,不敢言语。
“我不想多说,你自己有个分寸才是。”他母亲叹息,“体外头那个女人又不是十七八岁的青春少女,何以放不开手,那一般是两子之母,离婚妇人,年纪只怕比子君还大。涓生,你上她当了。”
涓生却一点也没有上当的感觉,他涨红着一张脸,只是不出声。
涓生母亲说:“现在你老婆已经回来,你好自为之。”
他们误会了,他们以为涓生与我吵嘴,只要老人家出马镇压几句便可以解决问题。
果然两老才踏出大门,涓生便指着我说:“你把我历代祖宗的牌位请出来也无用!”他转头也想走。
我恶向胆边生,大喝一声:“站住!”
他转过头来。
第三章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史涓生,变心由你,离婚与不离婚在我,但是我告诉你,我可不由得你随意侮辱,你父母是自己走来的,我并没有发动亲友来劝你回头。”我瞪着他,“老实说,到了今天此刻,我也不希望你回头,但是请你一张尊嘴当心点。”
涓生颓然坐在沙发,上,“子君,我求你答应我离婚,我实在撑不住了。”他用手掩住了脸。
在我怀中的平儿仰起头问:“爸爸妈妈为什么吵架?为什么?”
我拍拍他肩膀,“不怕,不怕,不吵了。”我把他抱在膝头上,“你睡一会儿,妈妈抱着你。”
平儿将他的胖头埋在我怀中。
我抚着他的头发。
——他现在撑不下去了,我苦笑,一切仿佛都是我害的,他才是牺牲者。
在那一刹间,我把他看个透明。
这样的男人要他来干什么?我还有一双手,我还有将来的岁月。另外一个女人得到他,也不见得是幸福,他能薄情寡义丢掉十多年的妻,将来保不定会再来一次。
我轻轻拍着平儿的背,“好,我答应你,马上离婚。”
他抬起头,那一刹那他双目泛起复杂的光芒,既喜又惊,我冷冷地看着他,心里只有悲伤,并没有怒火。
“真的?”他不置信地问。
“真的。”
“有什么条件?”
我看看平儿的苹果脸。“每天回来看平儿与安儿。”
“当然,当然,”涓生兴奋地搓着双手,“这里仍然是你的家,要是你喜欢的话,可以在这里留宿的。”
我别转面孔,不想看他的丑态。